大舅说,中药有着几千年的历史,蕴含着古人的智慧。每次暑假回村,我喜欢装模作样地穿上白大褂,帮助大舅捣药。青黑色的药钵里,铁锤头被吃力地提起,狠狠地落下,发出“嗡嗡”的回响,各种草药的香味四溢。把捣碎的草药倒出来,粗糙的缸壁上便挂着一层白色的粉末,我经常伸进手指蘸一下,然后放鼻子底下闻好久。
那是一种怎样的气味?树根、花草、动物骨骼等味道混合在一起,像极了村外山头上空气的味道。那里有满坡的野草,蓝色的幽灵花、黄色的鸡蛋花、紫色的喇叭花、红色的山丹花,以及石缝里挤出来的野韭菜,所有的味道在阳光下发酵,经山风调合,就酿出了中药的味道。难怪,每次从山上下来,都觉得清爽。
记忆中,姥姥常喝中药。没想到中药的脾性这么倔强:提前把药泡到砂锅里,然后大火煮、小火熬,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中药味儿。第一煎喝完,继续熬制,依然是药香浓郁,有时甚至飘到了村边。
中药汤黑亮得像一面镜子。姥姥端着洋瓷碗,蹙着眉,不敢细品,几口喝得精光。我好奇,香味扑鼻的药怎么会难喝呢?曾试探着想尝一口,可姥姥却不肯给:“小孩子喝不得,长大就明白了!”
转眼间,姥姥已经去世17年,大舅也退休,搬到了县城的楼房里,药柜没有了。其间,自己也生过病,但都是以吃药、打针、输液等西医治疗为主,只想快点痊愈——病好了,才能跟得上飞快的生活节奏。前些日子偶感不适,主动找了中医,一番把脉问诊,大夫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跑得快不如跑得远,性子不能太急。你肝火旺、脾虚,要注意作息规律。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吧!”药房取药时,再次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中药格子,满屋的药香里充斥着曾经的味道。
碗里的中药依旧黑亮得像一面镜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原来香味只是表象,苦才是本质。我鼓起勇气,像姥姥那样蹙着眉,大口喝下,体内仿佛开满了蓝色的幽灵花、黄色的鸡蛋花、紫色的喇叭花、红色的山丹花……许久,在那中药的苦里,竟回旋起一丝甜。
想起姥姥说的话:“长大了,你就明白了。”这中药的味道,苦甜参半,也只有长大了才能体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