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钱理群的《养老人生》（中信出版社，2025年3月出版），我是抱着寻找参照的心态的。在我心里，钱老是可以信赖的长辈。这些年来，我读了他十余部作品，听他谈鲁迅、谈中国现代文学，依稀仿佛，他是我未记名的文学导师，而在触及现实的人生层面，我是否也可以得他教诲、解我疑惑呢？

　　钱理群说：“这是一本与老年人生血肉相连的著作，我们在燕园养老八年的生命体验与思考都渗透其间。”这里的“我们”，是指钱老与他的夫人崔可忻。我以前对钱理群的关注，都集中在他的文学研究上，这是我第一次读到他对夫妻生活的描述，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其中对我启发很大的是，他和老伴确立的晚年相处基本原则：保持个人独立性，保持夫妻间的距离，不能亲密无间，在精神上、生活上都要有各自的空间。他们在选购、安排住房时，就设计了两个独立套间，各有自己的睡床、衣橱、卫生间，关起门来，就是个人独居房，恰当处理了老人“独居与共居”的关系。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想法里，“亲密无间”是感情好的极致。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完全的兼容是不可能的，难免会有争吵、冲突的时候。钱理群的做法就很不错。不过，如果没有他家的经济条件，那该怎么办呢？就我家而言，我和爱人结婚不久就采用了“一张床，两条被”的模式，以避免不同的作息时间对双方睡眠的影响，再后来，“一间屋，两张床”，我们希望在保持亲密关系的同时，能让婚姻多一些呼吸的空间。我们俩都是自由职业者，居家碰面时间多，磕碰难免也多。读了钱老的书之后，我有所反省，我想，即使在生活空间上无法做到像钱老那样，至少我们要在工作时段避免相互的打扰，而当口角纷争出现时，可以少说几句，避到阳台等分隔的空间。

　　崔可忻病逝于2019年3月，在确诊胰腺癌之后，她选择了“赖活不如好死”，与其挣扎于病榻，不如体面地、有尊严地走。在可以预计的不多的时间里，崔可忻有条有理地整理了自己的文集，与亲友告别，安排了自己的后事。我想，如果将来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崔女士那样，不在意那些“挣”出来的些许日子，而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离开这个世界，不留任何麻烦事给任何人。崔女士生前爱唱歌，也爱举办沙龙，是社区里很受欢迎的人物。有品质地活着，有格调地死去，是我想要的态度。

　　坦率地说，《养老人生》与我预想的不同。它是各类文章的结集，有读后感，有对亡妻的纪念文章，有对养老事业的几点看法，有对晚年休闲和精神生活的剖析……尽管显得散碎，但这些出自耄耋老人之手的文章，行文中所流露的对生活的热爱，无疑是让人感动和钦佩的。

　　全书分为4个部分。我尤其喜欢的，是我已经提及的夫妻生活的部分——“我的深情为你守候”，真挚动人。在其余部分，我慢慢揣摩、体会着钱老对老年生活的哲理化讲述。这种类似学术性质的总结式升华，显然是钱教授擅长的。比如，他把“养老人生的总体设想”概括为五大“回归”、两大“进入”、两个“开拓”、两个“构建”，每一条都有很深的道理。而在我看来，一言以蔽之，就是要积极、主动、乐观地生活。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物质生活条件、精神生活需求，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养老模式，就是好的。

　　钱理群的“养老人生”是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方式，有其高屋建瓴之处，也有朴实的尘世面貌。引发我关注的，还有书中一再提及的“养老社区”模式和“安宁缓和医疗”事业，在我看来，这不仅是每个老年人所期待的，更需要全社会的鼎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