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通漠北》是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基本上拿起来就不愿放下。这种好看,依我之见主要得益于作者的叙述。
首先是小说的叙述节奏。作者陈敬黎总是设计接连不断的“事件”来演绎情节。这些事件的出现并不是读者可以预见的,而是突然发生的。在很多情况下,表面上看它与前面的事件是没有必然关系的。但往往会节外生枝,出人意料地发生。小说一开始,作者就告诉我们,何氏商队从山西右玉出发,前往绥远。这段商路近年来劫匪猖獗,特别是卢金斗一伙,杀人越货,戕害商帮,无恶不作。前不久,何家刚有一批货物被卢金斗的手下卢奇义劫走。这一切似乎在暗示何建朴一行将要与劫匪遭遇,但随着叙述的展开,却是何建朴被一个身负重伤的军官的手枪顶在了脑门上。他们搭救了一个来路不明、奄奄一息的军官布日固德,这一设计使叙述的方向发生了改变。这时,人们更想知道的是这个人是谁。但陈敬黎不告诉读者,反而再一次节外生枝,让劫匪卢奇义一伙出现。但卢奇义的出现也并不简单,有很多铺垫,非常像传统戏曲中主要角色的出场,要一式一式地出,不能一下就出来。开始与何建朴一行叫阵的是一个叫呼斯楞的军官。在呼斯楞叫阵告一段落后,这帮劫匪中又出来一个黑衣人,名字叫昂赫巴雅尔。这个人气势不凡,与一般劫匪很不一样。至此,人们仍然没有把他们与卢奇义联系起来。但昂赫巴雅尔却自报家门姓卢,他的义兄就是卢金斗,昂赫巴雅尔是他的蒙古名。这时,传说中的劫匪卢奇义才真真实实地来到读者面前。但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呼斯楞的手腕受伤。情节又一次在突然之间发生了逆转。如此种种,小说吸引人的力量首先就体现在这些不断发生的“事件”中,引发读者不停地追问:又怎么了?为什么?
不过,在这种不断的节外生枝中,作者的叙述并没有游离主体情节。他只是在主体情节中不断地设计好像要游离而去,实际上却使其情节更加丰满起来的“圈套”。但陈敬黎并不仅仅如此,他总是要不断地调动、强化读者的心理期待,在情节发展的某种节点“逆转”情节,形成叙述的悬念。在卢奇义与何建朴一行的纠葛中,被救的布日固德昏死过去,藏在了树洞中,他会不会被发现就成为新的悬念。随之,何建刚开枪之后怎么办就成为悬念上叠加的悬念。当卢奇义终于押着何建刚离开后,人们以为问题解决了。但当何建朴一行到达归化城时,却被连人带物全部扣押,情节又发生了逆转,新的悬念出现了。小说告诉读者,作为卢金斗左膀右臂的卢奇义是一名杀人不见血的劫匪。但是,随着叙述的推进,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陈敬黎告诉我们,卢奇义深爱裴家二小姐,而裴家被卢金斗灭门,只有其子裴载言侥幸逃脱。卢奇义决心要保护裴载言,为裴家报仇——亲手杀了卢金斗,他的办法是投靠卢金斗,在取得信任后借机下手。而裴家少爷裴载言正是被何安鹤秘密收养的何建刚。这时,一个巨大的逆转出现了,卢奇义不再是仇人,而是同道。
《茶道通漠北》在情节设计上有一条明线,就是生甡川茶庄的发展。还有一条暗线,就是寻找保护何建刚——裴氏之后人。前者正是小说集中精力叙述的故事,而后者则断断续续、云里雾里地影响着情节的走向。两者的统一使小说有了丰富的内涵,显现出更具吸引力的品格。但是,在这样的叙述线之上,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精神线,就是诸如何建朴这样的商人,包括他身边的亲友、伙计、相与等是如何觉醒,最终走上救国之道的。陈敬黎并没有直接去写他们如何参加革命,而是不断地描写他们如何去拓展茶叶市场。这应该是作者精明的地方。有资料介绍说,陈敬黎在采风中得知何氏家族有诸如何功伟这样的烈士,滋生了创作一部具有红色因子小说的愿望。以我之见,他如果直接去写何建朴等人是如何从事革命活动的话,就会失去这一题材的独特性。所幸的是,作者并没有把何建朴塑造成一个具有高度自觉意识的战士,而是努力表现他精神世界的转变,描写他处于“游离”状态的境遇、行为。这种人物设计表面上弱化了何建朴在革命活动中的地位,实际上更符合他这种“转变中人”的实际,更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由此亦折射出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实际上,陈敬黎的叙述具有浓郁的浪漫色彩、理想情调。除了小说中的人物怀有救国救民的理想外,更主要的是叙事方式。其情节设计非常理想化,事件的发生、发展均是作者意志的体现,而不是小说人物性格、事件演变的必然。从绥远到呼伦贝尔,尽管远隔千里,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在奉天开设何家的商行,好像也很简单。卢奇义为裴家报仇,混入匪帮,杀人越货,但一句报仇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似乎从前的诸多恶行都可以忽略不计,终成为何氏一家的好友,视如兄弟。何建朴对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在内心深处表现出任何复杂的心态。卢奇义对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任何的反思。但这一人物的行为毕竟涉及到许多价值观的问题,亦非儿戏,至少作者的处理过于简单。
小说的这种叙事策略,我们可视之为浪漫主义手法。但也应该是接续了中国古典传奇小说的手笔,并注入了“现代”元素。所谓传奇,就是把人世间的情事集中化、夸张化、理想化,使其显现出与一般人事不同的特异超常之处。这似乎也很适合茶道崎岖这类的故事。要在这样的路途中行走,没有非凡的毅力与胆识是不可能的,其间的故事当然极富传奇色彩。我们前人所行之路、所做之事、所遇之累,今天的人们恐怕是难以想象的,更不可能亲身体验。这当然应该有非凡的激情、超常的智慧与卓拔的能力。如果不是传奇,还能是什么?
(本文摘编自《茶道中的家与国》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