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五台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沟。当地坊间早有说法,“要走太原府,四日一打早”。上世纪50年代初,本家的两位爷爷相约,一个去看外嫁太原的女儿,一个去看太原工作的儿子,两人背着米面窝头一路步行,白天路上吃干粮,晚上住店自己做饭,走了四天半到达太原。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五台县城有了一辆25座的公共汽车跑蒋村火车站,一天一趟,但县城外的人根本买不上票。我父亲当时在太钢当装卸工,从老家到太原,第一天走到五台茹村,第二天继续步行住五台东冶,第三天一早赶20公里到蒋村坐火车,当天中午到太原。如今,我回老家只需一个半小时。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临汾上大学。那时老家已经通了公共汽车,每天有三趟,离干线公路耿镇停车点10公里,周边几十平方公里的出行人都集中在这个点上等车。记忆中出行最艰难是寒冬腊月。我出发的前夜,鸡叫头遍后父亲就不再睡觉了,他从被窝里探出上半身趴在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盯着时间。烟锅杆子伸在炕沿外,烟锅里的小火星一闪一闪像时针在暗夜中召唤。鸡叫二遍约摸凌晨两点时,母亲就穿衣下炕,抱柴生火烧水做饭。饭后我摸黑步行在崎岖山路上,翻崖越涧,踏石过河,冰上打滑,坡下跌跤,料峭寒风打在脸上像刀刮一样。更特别的是,还经常碰到从悬崖上、草丛里、树林中惊跑出来的狐狸、野兔、山猪等,它们在暗夜中惊慌失措,常常会跑到行人的身边脚下。父亲或叔叔有时送我,我们一般会在凌晨五点多赶到长途汽车站。只是人一停下,汗水浸湿的衣裳马上变得僵硬,冻得人直打哆嗦。好在那时不避明火,等车的又都是四下乡里十亲九故的,大家会就地捡柴,生火取暖。在凌晨寒风的鼓吹下,火堆会冒出一丈多高的火苗,有点“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诗意。
那时公路上车少,摸黑行路车更少。当看到山坳里有灯光忽闪时,大家立马知道这是从五台山上开出的第一趟公共车。车到站停下,车门一开人们就拼命往上挤。司机长时间关不上门,只好下车反复劝说大家。出行最远的是太原,也有忻州的、县城的,尽管司机喊着远途优先,但实在是一座难求,先上车的短途人绝不肯下来。几十年来从小山沟往外走就是这么困难。
从外面回老家也是十分艰难。那年回老家结婚,我第一天从临汾赶回太原,第二天从太原坐公共车赶回县城,随行送亲的娘家人和我俩在县供销社招待所住下。第二天辗转寻下一辆工具车,一行人总算在十二点前赶回村办婚礼。第二年带着女儿回家过年。单位司机申师傅执意要送我们赶早上的公共汽车。其时我和爱人正背着年货抱着女儿在月明星稀的街道上奔走,申师傅赶来送我们到汽车站。我有一同学当时在定襄县委任职,我们全家投奔过去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找顺车送我们回五台县城。到五台后当天实在没车了,又在县局老王家住下。直到腊月三十上午,我们一家三口在路上折腾了三天才回到家。现在想想,县城到我老家不足百里,但没车没路就是没辙。
以后的日子,家乡每一变化我都为之激动。县乡公路改造升级,“村村通”乡村路建设,公共车、出租车、私家车快速发展,大运、忻阜高速开通运营……我和二老常常煲电话、玩视频,即使想回老家炕上陪二老吃饭聊天,也是方便的事。早上6点半,我从太原给母亲打电话,告知母亲熬一锅小米稀饭,从忻阜高速耿镇出口下来,在路边买上现炸油条,八点前准能与二老同桌吃早餐。
你看,过去千山万水、千沟万壑、千难万险的愁烦事,现在都顺心如意了。老父亲常说:“共产党给咱老百姓办了这么多的大事好事,知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