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粽香了一村子
往昔的端午节多是包粽子，而不是买粽子。买粽子，是端午节的市井风情，如今城市化的声浪将之推到了极致。每逢端午节来临，城市的街头总会出现一些撒散的小摊点，过去是小推车，后来是装着轮子的小货柜，现今多是小轿车，打开后盖就能卖货。那小推车、小货柜、小轿车卖的不是其他货，一律都是米粽。逢此时节，从大街小巷走过，肺腑里萦绕的都是清纯的芳香。
芳香最迷人的当是乡村。乡村是华夏文明的活色博物馆，不少村落原汁原味收藏着古老的民俗。端午节是乡村这个民俗博物馆里珍贵的藏品之一。包粽子当属端午节最为原始古朴的动态演绎，快入五月农家早早就为这个节日忙碌开了。包粽子需要糯米，糯米的产量要比粳米低，农家不会大面积种植。不过，即使产量再低，各家也要留出一隙水田插播数行。秋季收获先割先捆先打先晒这糯米，晒干后装进一个瓦罐，封盖严实，保存于阴凉的角落，单等来年端午节的光临。时常奶奶一边晾晒，一边念叨，这阳光绵绵绒绒的，照进稻谷又添加了筋丝。说这话时，她脸上那密布的皱纹交织成了舒心的花朵。端午节前的忙碌，先是忙着碾米，也就是给糯米脱去紧紧包裹肌体的外衣。严格说，不脱去外衣，不能叫糯米，只能叫糯稻。只有揎碾子，转碌碡，碾压掉褐黄的外皮，露出里头银白的米粒，称之糯米才名副其实。
男人在碾坊里忙碌时，女人也不消闲，忙着在河湾里采摘包粽子的苇叶。女人的忙碌不像男人那么劳累，男人揎动碌碡转几圈，汗水就滴滴答答直往脚下掉。采摘苇叶的女人却好不轻松。河湾里芦苇茂密，看不见她们婀娜的身姿，只能听见一串串糖葫芦般的笑声。我的家乡得益于母子河一弯一弯地流过，每一弯都遗下一爿湿地。湿地便是芦苇的温床与乐园，无风时悄然生长，有风吹来苇秆摇摇摆摆，苇叶叽叽喳喳，歌之又舞之。芦苇就这样快快乐乐成长，长到端午时令苇叶便有尺把长，包粽子恰到好处。似乎芦苇如此欢快地长大，就是应人们的邀约来赴一场端午的盛会。
儿时的我跟随爸爸推过碾子，相伴妈妈摘过苇叶。推碾子流汗喘息，抻拉了我的筋骨，锤炼了我的耐力；摘苇叶笑语欢歌，滋养了我的身心，放飞了我的神魂。我的神魂飘飞远去，悠悠然憩息进古老的《诗经》里。若干年后我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思绪顿时返回故乡。只是我采摘苇叶时，并不知道蒹葭就是芦苇。我采摘苇叶，当然不在白露时节，而是在小满刚至的日子。这日子满眼嫩绿，用手指掐任何一片绿叶都在往下滴水。苇叶亦然，汁液染指，手掌都是清香。一叶一叶摘下搁进竹篮，提着回家，撒下一路清香，带回一屋清香。及至包好粽子入笼，随着火焰燃起，蒸汽腾起，屋子里、院子里都是香气。各家散发的香气在村巷悄然汇聚，融为一体，房檐墙角都是香喷喷的。
当然，最美的享受不是碾米，不是摘苇叶，而是吃粽子。对了，粽子的香味里还漾溢着红枣的甜蜜气息。包粽子时，先折叠好葱绿的苇叶，再放进细密的糯米，如果就此包裹严实，那糯米仅是糯米，确实有点直白单一。可就在即将包裹严实的一瞬间，妈妈会把一颗火红的大枣添加进去，顿时，那银白的糯米变成了一粒粒珠玑，红枣则成为硕大的玛瑙。所以，端午的滋味里，既有苇叶的清香，也有红枣的甜蜜。自然，最美的甜蜜莫过于解开细细的五彩丝线和紧裹的苇叶，用舌尖去品尝糯米的绵软和红枣的甜蜜。那可真是，甜蜜蜜，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咱心里。这够好了吧？不，每每揭开蒸笼，不能立即就吃，妈妈总要我去打一桶刚刚流出来的山泉水，把粽子撂进去浸泡。泡过的粽子，凉甜凉甜。妈妈说，这样吃败火，消炎。
在我专意享受着粽子的美味时，一旁的妈妈会讲述楚国大夫屈原的故事。犯颜直谏的他遭受放逐，闻知都城被秦军攻破，悲愤难已，在端午这日的夜晚跳进汨罗江里殉国丧命，这粽子上有着对他老人家的怀念……
从那时起，一个农家妇女就把爱国情愫，维系在粽子上，植播进稚童的心田。
龙舟竞渡的怀思
幼小的我曾问过妈妈，那为啥要用米粽纪念屈原他老人家？我从妈妈的回答里明白了，屈原投江，两岸的人们悲伤大哭，划着小船沿江打捞他的尸体。费尽心力，未能如愿，害怕汨罗江里鱼虾分食屈原的肉身，就往江中投撒米粒喂它们吃。有人说，这米粒也可供屈大夫食用。后来，投撒米粒就成为祭祀这位爱国人士的独特方式。至于端午节改吃粽子，那要到东汉时期。是时长沙有个名叫区曲的士人，有天夜晚梦见屈原抱怨说，每年投撒的大米全被蛟龙独吞了，自己根本吃不到。那该如何办？屈原告诉他，蛟龙害怕绿叶和五彩。之后，人们便用苇叶和五彩丝线包裹米粒，久而久之，形成了端午节吃米粽的风习。
至今还记得，吃过米粽，解开的五彩丝线不能丢弃，要用清水洗净，再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缠绕在手腕上的五彩丝线，不再叫丝线，乡亲们称做“长命索”。儿时不明白为何要缠这“长命索”，长大了，开悟了，懂得了，这不就是要借助对屈原的一片爱心，把柔弱的生命紧紧缠绑住，不要为疫病虫害夭折了稚嫩的性命。
长大了，不只明白了“长命索”与屈原，与爱国的关系，还明白了龙舟竞赛也是在纪念屈原。这好理解，当初屈原跳水后，两岸的民众自发打捞他，划着木船，沿江搜寻，争先恐后，急着要他完身还阳。目的虽然未果，那份焦急的心情谁也能理解。浓缩和光大对于屈大夫的那一往深情，就形成了代代相传的龙舟竞赛。每当看见热血男儿赤臂划舟、拼命呐喊的场景；每当听见伴随龙舟，咚咚擂响的战鼓，我就禁不住心潮澎湃，涌出无限感叹。
感叹我中华文化的丰厚积淀，仅从端午这个节日就可以窥视一斑。北国插艾草，是在警示世人提早防疫灭病，确保安康。江南挂菖蒲，虽然与北方插艾草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增添了一份对诗文敬赖的活色。吃米粽、划龙舟，是民族品格的一次提升，有了健壮的身体，还需要高昂的精神风骨。慕屈原而高翔，就是这风骨的生动体现。这风骨的灵魂无疑就是爱国之心。漾溢在端午节的爱国之心，最能体现中华大家庭民族融合的精髓。屈原何方人士？楚国大夫。楚国大夫为何悲愤跳江？因为楚王不听忠言直谏，导致秦国军队南下，攻占国都郢城。屈原爱国，爱的是楚国，并非秦国，而今何止荆楚大地，三秦大地同样也在吃粽子、祭屈原，同样也在效仿屈原的爱国之心。“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就是数千年民族融合出的辉煌美德——中国心！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写照了辟邪防疫的本真端午节。
“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升华了端午节的精神境界！
（作者系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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