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这里的坊间里巷,想起了顾城的那首诗——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生出一种穿越回明清时代的错觉,雕栏玉砌犹在,只是朱颜改。白色高耸的马头墙上,流下一道道斑驳的黑色雨痕,青苔爬满墙脚,看起来就有一点散乱和迷离。
推门进入由厅堂、天井、上下两层厢房围出的合院里,就进入了一个处处充满隐喻的世界,每一处院落,都隐藏着一段段当年主人外出闯荡、富贵还乡的传奇往事,迷局重重。建于清雍正年间的敬序堂,迎面靠墙摆一条长几,案上置一台闹钟、几对瓷瓶,墙上挂一面方镜,看似平平常常,却暗中布出了“终身(钟声)平(瓶)靖(镜)”“东平(瓶)西靖(镜)”的局,我们从此噤若寒蝉不敢妄言。每一扇门、每一叶窗,或雕一段段栩栩如生的历史典故,直抒忠孝节义的家国情怀,或刻花鸟虫鱼,含蓄地隐喻出福禄寿喜的美好期待,淋漓尽致地秀着永无止境的雕刻技艺。走进建于清乾隆年间的俞氏客馆里,12座格扇门的腰板上,浮雕出96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经人指点,又在屋内寻出3个“寿”字,最后加上客馆“寿”字形建筑布局的想象,虚实结合,凑数组成了“百寿图”……自始至终,目光就被不厌其烦的雕刻所吸引。主人将一生的经验和追求化为祖训,寄寓于繁杂的精雕细刻中,在人们的艺术欣赏里代代传承。
清溪穿村而过,远望溪中似有一艘行船,颇不协调地横载着一栋宽度远超船身的长框阁楼,卡在河道上一动不动。那是一座迎水一侧建成船头模样的桥墩,桥墩上,横梁与立柱由卯榫连接成长框形木架,木板平铺成桥面、斜铺成廊顶,顶覆黛瓦,遮住了雨,挡住了烈日,一座取名“通济桥”的廊桥便横空出世,唯美这里的时光。三两知己结伴的仲夏,星光洒落老树的枝丫,暮夜抚一曲琵琶,河风吹来凉爽。廊桥又见证了多少场送别、等候和重逢,送别的人也如我现在一样伫立桥头,目送外出闯荡乡民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定悄悄做起了重逢的梦。千年以后,繁华落幕,是否有人还在这里等候。
桥面不宽,仅容三四人并排通过。沿桥栏杆架起半人高的木板,原本匆匆而过的行人,坐下来背靠或斜倚栏杆眺望。槛外雨潺潺,无限江山。下游不远处,一座木架桥自横,没有护栏,窄窄的拒绝并行,风格极简,似专门为衬托廊桥而设。一队游人走过木架桥,高矮胖瘦与水中倒影平平仄仄押韵出一首古体诗歌。远方山前谁人家,白墙黛瓦黄花,我欲提笔为汝一幅画,佳人请笑纳。恍恍惚惚间觉得“船头”劈开清溪水,在缓缓前行。不,桥没有动,是我的心在动。
我回到起点,那架竖立于石坊后的算盘造型足有两人高、十几米长,硕大如屏风,隔出了两个时代,将多少前朝往事挡在了村内。算珠齐刷刷地落在横梁上,呈现出封盘的姿态,是否在隐喻一个时代落幕时的寂寞和无奈。
我站在村口抬头仰望,把石坊上横刻的“思溪延村”牢牢地记下,这是江西婺源一处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味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