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毗邻省城的一所县城中学教书,夏日的一天,接到父亲来信,说要来听听我上课,一节即可。读毕,惊喜万分。惊的是,父亲如此关心我的教学工作;喜的是,父亲是在大学教中国现代文学的,我可借此得到他的指教。当即回复,深表欢迎。
忽想起一件往事。一次回家,屋内无人。我正纳闷时,从书房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我轻轻推开房门,让我一惊,父亲端坐于书桌旁试讲呢。我的出现也让他一惊。“爸,您这是干啥呢?”“明天是高尔基诞辰纪念日,文联邀我去做个报告。”
我心想,此番父亲莅临,我岂能怠慢?要好好准备。那时高中年级正进行教改,我正在讲中国现代诗歌单元,不妨找一首教材外的现代诗歌一试。斟酌许久,确定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立即刻印教材,布置学生预习……
“同学们好!”“老师好!”平静如常,我的一节课开始了。父亲的到来,我未告知同事,只是通知了课代表,说有位老师要来听讲,教室后面准备张椅子。
我站于讲台,一眼便看见父亲与学生一同起立,父亲朝我点头示意,略显严肃。
板书“再别康桥 徐志摩”。简介作者及写作背景。导入话题。“同学们,从标题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一首离别诗,大家还记得哪些中国古代有关离别的诗句?”
顿时,学生七嘴八舌说开,点了几个学生作答。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很好!同学们刚才说的告别诗句,告别的对象都是“人”,而徐志摩1928年旧地重游,在归国途中写的这首诗,告别的对象是“物”。老师下面朗诵全诗,大家找找诗中写了哪些“物”。
一轮品读,老师范读,品味意象。二轮品读,学生朗诵,领悟意境。三轮品读,学生朗诵,欣赏音乐美。四轮品读,学生齐读,体会真情。
师生评议,诗人在剑桥的求学,是他人生的转折,他称剑桥是自己的“精神故乡”。全诗抒发了诗人依依难舍之情,道出了无尽眷恋之意。
五轮品读。学生试背,入情入境,体味别样离情:悲而不伤。
老师总结,布置作业,学生试写一首离别小诗。
此时,下课铃响起。
课罢,与父亲逛了老街,在一家老字号饭庄,我点了父亲爱吃的过油肉,红烧茄子,一人一碗打卤面。父亲吃得很香,我们回住所休憩。原本想让父亲住两天,带他游游当地名胜,可待父亲睡醒,他说后天还有课,今天要赶回去。
我们走到校园里的小池塘,一片荷花散发出清新淡雅的幽香。我们父子俩坐于荷塘边的柳荫下,聊起“我的一节课”。父亲说,你讲得很好,朗诵是一流的,课堂气氛活跃,反复品读很适合中学诗歌教学……“爸,您给指些不足吧。”父亲深情地说:“小龙,你对这首诗的认识还需再提升。徐志摩是大自然的崇拜者,他对康桥的爱与情,其实体现了他对大自然的爱与情。比如(父亲翻开课堂笔记),我与西天云彩的情感交流,我想化入康河柔波中,做一条水草……”对啊,我恍然大悟。
父亲临走留下一本期刊,说我最近写了篇文章,你抽空看看。
送父亲到长途汽车站。载着父亲的客车缓缓驶离站台,我望见父亲隔着玻璃窗向我招手。蓦地,我想起: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