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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丸

王祥夫 文/图
  晚上一边为朋友写字,一边喝茶。写字用的是古赤亭纸,墨是碟子里的剩墨,墨不多,兑点杯里的茶水,淡到金农的那个意思。笔是我所喜欢的山东莱州的笔,我一直在用这种笔,很耐用。我很少写大字,写小楷也自觉不行,也只好写给自己看看。

  朋友要的那首古诗想必许多的人都背得出: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这首诗,我每每只愿写此四句,下边往往就会略掉不写,也不知道张九龄会不会同意?我以为他这首诗到此结束最好,下边的六句就有点多余。我又以为这首诗的色彩亦好,丹橘,绿林,一红一绿爽利醒目。现在的橘子成熟后颜色发红的像是已经不多,洞庭山的小红橘也不知现在还红不红?而惟有同仁堂还在卖“橘红丸”,小时候只要一咳嗽,家大人肯定就会从柜顶的瓷坛里拿出味道颇不恶的“橘红丸”,那时候同仁堂和许多的这堂那堂都可以登门给熟人合丸药,收几文加工费,丸药以蜜合,可以存之久远,尤其是放在瓷坛里,隔一年半载取出来总是很软的,即使不那么软,用手指捏来捏去也就软了。如果是肚子痛,不用说,家大人又会从柜顶的另一个瓷坛里取出味道更加颇不恶的“山楂丸”。这两味药简直就可以当做儿童的零食。中药店过去都叫“堂”,这堂那堂的,堂里的伙计来合药了,拎着搓药丸的那两块带槽的乌黑的板子。母亲会让厨房炒几个好菜,再烫几嗉子酒。合药的材料早已经齐备了,小红橘的皮,也早干爽利了,山楂也是干的,早就切成片晒好,蜂蜜是去铺子里买的。

  ——给朋友写字,倒想起这些往事了。丹橘在北方是自然没有的事,别说庭中,就是屋子里的大陶盆里也不会有,而其上市的时候也大约在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大约是已经下过几次霜,北方人也只叫它“小红橘”,其大小一如大个儿的棋子,用白定的盘子摆一盘放在那里煞是好看,可惜吃小红橘的时候水仙还没种到盆里,如果小红橘和水仙放在一起,颜色应该是绝配,小红橘的颜色比“朱砂”红,而又比“大红”淡。这样的橘子是要成篓成篓的让人送上门,家大人会先在里边找,找带绿叶的,找好了都摆在盘子里,要看那么几天,一直看到叶子干了,但最终还是被我们吃掉。吃小红橘这时候就像是一项工作,重要的是要那橘子皮,小时候,我手巧得很,会把橘子皮剥成一个蝴蝶。我们吃橘子的时候,家大人总是对我们说:“少吃少吃,吃多了上火。”而往往还会再接着说一句:“怪事不怪事,橘子上火,橘子皮却下火。”这样的小红橘,每年一到深秋总会被我们吃掉好几篓,其实是为了合药丸做准备。山楂差不多也是这时候下来,总是有那么几天,家里有人在那里切山楂,山楂不好切,里边有籽,硌刀。几个人一齐切,切好都晒到院子里去,太阳好,两三天就干爽了,要是碰到纷纷的下雨,就要把切好的山楂送到点心铺去炕,怎么炕?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当年的山楂丸怎么会那么好吃?居然会偷偷拿来当零食,还会分给同学。

  晚上喝茶写字,居然会想起这事,山楂已经上市,小红橘却有多少年不见了。元杂剧里有这么一句道白:“就是吃半片橘子皮,也不敢忘了你洞庭山。”一言如此,让人想起小时候的小红橘,真是情何以堪。北京的同仁堂几乎遍布天下,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合药做“橘红丸”用的是什么橘子皮?有一点可以肯定,也只能是江南的橘皮,若碰巧是洞庭山的,就算是正宗的正宗。北方的地面虽十分的广大,却没有橘树的踪影,北风萧萧的庭中,或只有枣树或是柿子树,也许还如鲁迅先生所说,“一株是枣树,另一株呢,也还是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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