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直奔医院,病床上的母亲让我有点陌生,数月未见,那个唱歌跳广场舞的妈妈不见了,只剩无气力、无血色、瘫在病床的七旬老人。双眼对视,妈妈说:“我知道了,癌症!”不愿说假话的我许久无语。
原来,母亲便血两月,怕影响孩子们工作,实在扛不住才去医院,已是结肠癌中晚期。母亲撑着下床,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无助,以前我竟很少关注。从那时起,背影便嵌入了我的脑海。
半月后母亲手术,我在门口守了七小时。医生说:手术成功,与她轻聊,不要让她睡着。随后端出一只大碗,指着硬块说:就是它!
在床边与母亲说过去的许多趣事,母亲眼中闪着光,像孩子一样。母亲温暖如太阳,圣洁如白雪,宽广若海洋。可母亲只剩62斤,拒绝了放疗化疗。
出院后,弟弟寻了老中医,得了方子,方子伴着母亲走过了十年。
情深母子,浓浓舐犊。这以后,我更多地出现在了列车和后来开通的高铁上,穿梭往返,箱子里装的是红枣莲子核桃。探母的日子很机械,聊天,听歌,看她与亲人朋友视频。看着她香甜地喝粥,为她换了清净的窗帘、合适的电视机。而她最开心的,便是乐此不疲为出行或回家的孩子,准备点什么,看着孩子津津有味的那份幸福和满足。
母亲继续听歌跟唱,研究药方。相隔两地时打电话,把遇到的趣事与她分享,此时,眼里都是她的背影,遗憾她始终无法学会微信。
五年过去,月月的检查中竟现奇迹,癌细胞再没出现,见到她的人都不信她曾徘徊在生命的边缘,中药也逐减,每次见面,都能感触到母亲那堆满皱纹的脸上,散出的慈和光泽。“是唱歌救了我,那些歌词充满了活力,是最好的调养剂。”“我看到你们有出息就高兴,我在,家就在。”是的,母亲在,家就在。
母亲总是回忆下放农村的日子,艰苦环境铸就了她的个性,她总嘱咐我们勤奋工作,俭朴生活,做人要有风骨和尊严。儿行千里路,亲心千里逐,匆匆又三年。
前年春节,那座城市按下了暂停键,我陪母亲在屋中呆了58天,那是充满深情、终生难忘的58天,也是我中学求学离家后最长的陪伴母亲的时光。
那些日子,母亲把她一生走过的路叨了许多遍,从年幼谈到练体操,从下放农村到执教鞭,从养儿育女到促儿成才。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我静静聆听,她不时问我,“说到哪啦?”那是极普通极平凡的背影,在我眼中却很高大。看着上蹿的新冠肺炎病例确诊数,她眼中总有忧虑的光,而当唱起歌来,那丝忧虑便飞到了九霄云外,母亲倾心的样子,不像“癌症患者”,更像满是激情的音乐老师。
终于等到解封。八旬母亲硬要下楼,送我至车站。车开了,母亲慈祥的背影在我眼中渐行渐远,浓浓川音“戴好口罩”依稀在耳边。
时光雕琢经年,疫情影响,两个春节的探母皆未成行,在互相的牵挂中,在电话语音中能品出她心态的乐观,有时还让我们听她唱歌,而我也会动情地唱起那首《母亲》!
瞅准两次机会,短时间回乡,捎去了母亲最喜欢的礼物,是十几位学生买好并签名赠送的《中国优秀歌曲》,她连声称好,让我连着给录了两首视频,“让我们荡起双桨”让她回到了少年时代,“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则饱含了她对生活对党对孩子的一片深情。
母亲依旧看书,依旧在灶台前忙碌,依旧抹灰洗衣……我偷偷拍下她好多照片,常常久久凝视。
那两次我离开,她催促着“别误车”,依旧送至车站。母亲的心是一颗江河般的心,永远在我生命旅程和感恩快乐中流淌,多希望时光停滞岁月倒流。
十年过去了,母亲比患病前精神更好,体重增至90斤。“不让你们分心,便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还要活好多年!”在她“不要买补品了,不要浪费钱”的反复叮嘱中,我常常无语,八旬老妈妈,还有多少岁月,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这就是我的母亲,那矮小瘦削的身影中喷出的坚强,是孩子前行的最好导引!
母亲,如燃烧的蜡烛,黑夜里的光,像温馨的港湾,航行的坐标。一个背影,是一本无字的书,一首吟不完的诗,一首承载记忆的歌,是一种风景和魅力,更是对生命的思索。而我,只能远远地捏着每次相见留下的数十张照片细细品味。
母亲的心,如一根线,孩子拽着这头,她在那头,我愿轻轻地牵着她的手同行,如许多年前她牵着我的手一样,再走十年、二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