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获奖的作品叫《白色不算色彩》,获《文学》杂志(现《安徽文学》)年度奖。这是一篇描写爱情的短篇小说。那时我20岁出头,不懂爱情,却及其庄重地写爱情。40年过去,得奖的是少儿作品,而我离开童年已经很久。说起来,人这辈子是在缺什么找什么。好在爱情和童年都是人生最美好的礼物。小说、散文和儿童文学作比较,我更喜欢儿童文学的表达。
在语言上,儿童文学要求用最少的字词传达出最丰富的意象,字和词要准确,不能含糊。在氛围上,儿童文学允许你使用丰富的想象力,这个很过瘾。在格调上,儿童文学鼓励你表达纯真。我喜欢纯真的作品,比如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夏加尔的绘画,童声合唱团的歌声。其中纯真的因素和我内心一个地方发生共振。干脆说,我是一个纯真的人,厌恶谎言虚伪,厌恶勾心斗角。人的一生如此短暂,用它说谎争斗完全是倒行逆施。如果把你心中的风景和故事用纯真的方式讲出来,作品像一块凝结甲虫的琥珀,谁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
我的亲人中就有乌兰牧骑队员,我的童年就是伴随着他们的故事成长。说到乌兰牧骑,我第一个想到其其格姨妈从舞台上走下来的情景,她化着妆,黑眉毛,红脸蛋,蒙古袍装饰的亮片闪烁迷离。我们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个样子,太好看了。其其格姨妈,其木格姑姥姥和我母亲乌云高娃在新中国成立前一起参加革命,加入“文工团”,即后来的乌兰牧骑。她们既是领我上公园吃冰棍的长辈,又是登台演出的演员,我感到自豪。小时候,我记得她们穿着大翻领的毛料西服和布拉吉,让人感觉生活美好。然而乌兰牧骑队员的工作是另一回事。那时候去牧区没有公路,也没有机动车,乌兰牧骑的队员们坐牛车,骑马或步行到达目的地,十分辛苦。比方说,如今从翁牛特旗乌丹镇到海拉苏镇,距离62公里,开车大约1小时。当年乌兰牧骑的队员们要在沙漠里走两天两夜,白天酷热,晚上寒冷。没有水,靠身上带着的几个沙果解渴,还可能遭遇沙尘暴。遇到一户牧民,他们要停下来,在牧民惊愕、欣喜、感动的表情中完成演出,然后和牧民一起劳动,牧羊,打草。最重要的,他们给闭塞的牧村带去了党和政府的温暖,无愧于红色文艺宣传队的称号。我在作品里还原这段历史,以孩子的视角树立乌兰牧骑队员的英雄形象,放置在游牧文明的背景中。
《乌兰牧骑的孩子》《篝火与星空》的写作,与其说采访乌兰牧骑队员,不如说去探索游牧文明的奥秘和蒙古族文化的精髓。这些因素可以奠定作品的美学根基,据此刻画乌兰牧骑队员和牧民们的心灵。乌兰牧骑的队员们参加工作之前就是牧民,所以他们和牧民水乳交融,语言方式和心理模式高度契合。但你得深入了解牧民才能刻画他们。我多次去赤峰市的巴林右旗、巴林左旗、阿鲁科尔沁旗和克什克腾旗深入生活。还去过通辽市的科左后旗、扎鲁特旗,以及呼伦贝尔市、锡林郭勒盟、巴彦淖尔市、阿拉善盟的牧区,幸运地走遍了内蒙古。和牧民在一起,是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了解天气,草场,动植物和羊群牛群。了解牧民们的欢乐与悲伤,听他们讲河流的故事,天鹅的故事和狼的故事,一起放羊,打草。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你被换了脑子。
一旦动了笔,所有的人物都栩栩如生。他们按自己的腔调说话,按自己的性格办事。这时候写的东西,感觉沉甸甸的,暗自欣喜。我觉得儿童文学不仅是几个孩子之间的故事。我写草原,就要把草原上的人们和孩子都写好,甚至动植物也要写好。他们是一组群雕,从哪个角度看都真实生动。我认为儿童文学作品也可以写出浓郁的民族风情,包含动物志和植物志,荟萃民间故事与民歌。好文学就是好的文学,不应该因为儿童文学就稀薄文学浓度。写儿童文学作品,除了故事,我还喜欢把少年读者的目光引向大自然。你如果观察一株青草,会觉得它的高度,长度,色彩和纹理都很完美。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把一座湖泊的美,一片白桦林的美和一群天鹅起飞的美告诉孩子们呢?我觉得美是高于教化的发现。
我不知道内心有童真的作家多不多,我觉得我算一个。这倒不是为了写儿童文学伪装出来的童真,而是从来如此,如影随形。童真这个词听上去挺好,但会被有些成年人觉得幼稚和傻,我已年过六旬,带着这些评价有惊无险地走过来的。童真还有一个特征,就是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当别人轻慢你,贬低你的时候,你竟浑然无觉。老天爷的公平就在这里,他把如此宝贵的童真赋予一个人,同时赋予他一种保护机制,那就是“傻”,使他不为自己的童真而感到难堪。
想起特朗姆斯特罗姆说:“蘑菇是从地上伸出的求救的手”。上前用手去碰一碰蘑菇的手,在大自然里漫游,并与诗人的一句诗相遇,是最有趣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