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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小景

乔傲龙

  金 针

  这是记忆中的一个清晨。太阳憋得满脸通红,还差一点就要爬到山顶。小小的我挎着藤编的筐,一路碎步踩过草丛,惊落点点露珠。薄薄的水雾四面笼罩,刚被衣袖拨开,湿漉漉地又贴上脸来,如冰凉的唇。黑狗在身后撒欢,一会儿撵上,一会儿停下来,偶尔一阵汪汪,也被湿漉漉的空气凝滞。

  拐两道弯,攀着旁边的蒿草,下一个既窄且陡的小坡,半崖上一块巴掌大的台地,两天没采的金针又开出了满眼黄花。挂着露珠的黄花,松松散散装了半筐。崖畔藏着几株马奶果,照例要扒拉开蒿草检视一番,挑成熟的摘一把,放一颗在嘴里甜甜地嚼着,剩下的塞进衣兜。村庄已经醒来,太阳在回家的路上洒下耀眼的金光。远远看见炊烟,母亲已在灶锅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端一盘雪白的馍,盛一碗现炒的黄花,庄户人家的炕桌,土地赐予简单的香甜。记忆中挂着露珠的清晨,火红或金黄的日头下,有很多这样的温暖。

  伤 牛

  一年的夏天,生产队一头耕牛掉进沟里摔断了腿。队里出动若干精壮,费死劲儿才抬回来。兽医站的人来看过,摇摇头说是没治。

  那天,伤牛跪卧在马房院里,折断的前腿靠一层薄皮连着躯干。饲养员端着半盆黑豆,哄孩子般的声调里带着哭腔。院子里、窑顶上、柴垛旁,闻讯赶来的男女老少,眼里写满了愕然。牛圈边的石槽上,老队长一口一口吸着旱烟。众人如石雕的群像,马房院里的沉默令人紧张,只有伤牛间或抬起头一声悲鸣,仿佛在寻问命运的归宿。良久,老队长站起身,在石槽上艰难地磕着烟锅,看看地上的伤牛,转过身去长叹一声。

  尖刀穿透心脏,终结了伤牛的痛苦。炊烟升起时,诱人的香味从家家户户的灶台飘出,弥漫着整个村庄。村里宰牛分肉,我印象仅此一回。

  “老牛老牛,家中一口!”这是辈辈世世传下来的训诫:杀牛者,下辈子变牛,吃草、耕地、住牛圈。而重伤的耕牛,利刃穿心的解脱之后被剥皮食肉,同样无悖于天道。烟袋锅“砰砰”磕着石槽,老队长的痛心与决绝是人对土地的服从。无力自存的伤牛,其血肉之躯贡献于人,转化而成的能量,最终又悉数交给了土地。

  献 爷

  四方神祉,塬上统称为爷。惊呼一声“好我的爷”,喊的并非炕上的爷,而是天上那位。献爷,就是祀神。过去每逢大事必献爷,除夕献,中秋献,阳历年献,清明端午献,娶媳妇、过满月、打窑、搬家、远行,样样向爷报备、求爷关照。隆重的奉上猪头,简单的杀只鸡,实在不济,白馍点心也能行。

  那年高考发榜,我情绪低到极点,奶奶一脸庄重,又搭油锅又杀鸡,焚香三烛,大帽子往脑袋上一扣,拉我到院里磕头献爷。塬上对爷的态度,可爱至极也略带狡猾。此间百姓,历史上并无佞佛或谄道的传统,所谓四方神祉,只是日常生活的一个功能性版块,这个服务系统由天地老爷统领,之下的各个职能部门都是功能性的,灶锅爷、土地爷、马王爷,只因有用而存在,谁也不是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是人们的生活,生活才是他们真正的信仰。

  塬上百姓的精神世界都是三层小楼,头上一层住着四方诸神,脚下一层住着死去的先人,他们因对生活之梦的襄赞而被感激。所谓献爷,不过是向通力合作者表达谢意。而合作的载体,正是脚下这块人文大地,合作的契约是人不误天时、地不欺五谷、四时不负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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