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口能装四担水的水缸,每年用来腌制雪里蕻或梅干菜等大宗腌菜。腌制梅干菜,母亲先将买回来的小白菜洗净,摊铺开来在太阳下暴晒,晒到叶子蔫了脱了水分便该入缸了。母亲千呼万唤把我从一堆疯玩的孩子中喊回来,让我在水龙头下洗净双脚站在缸里。母亲在缸里放一层菜撒一层盐,我负责将菜转圈踩实。一层层放菜加盐,一层层踩实,直到离缸沿20来厘米母亲双手能压实腌菜的高度,我便可以继续与小伙伴们游戏了。装满小白菜的水缸压上一块大青石密封后置于阴凉处发酵。20多天后,水缸中发酵后的小白菜颜色已经变黄,全部捞出铺开在太阳下晒干。晒干后,放进蒸锅,大火蒸一刻钟左右,然后关火焖到自然凉,取出铺开晒干,如此反复两三次便大功告成。第一遍蒸时,梅干菜香味还不浓厚。第二遍第三遍下来,梅干菜香越来越浓,颜色也越来越深。小白菜朴实无华的转身,带来的是舌尖上的欢愉。每次吃梅菜扣肉、梅菜炒腊肉,都是味蕾的盛宴。
雪里蕻是母亲每年必腌菜。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母亲骑着“28大杠”将一捆捆新鲜的雪里蕻从供销社驮回,洗净晾干水分一层菜一层盐摆入水缸压实密封后,每过几天翻翻缸即可。冬天从水缸中捞出带冰碴子的雪里蕻洗去部分盐分,挤干水分切碎后与肉丝或肉末爆炒,香气四溢。记忆最深的是每年过年前母亲要炒什锦菜。什锦菜以腌雪里蕻为主要原料,配以黄豆芽、花生仁、金针、木耳、油豆腐等。黄豆芽是母亲自己泡发的,胖胖的豆芽不能太长,发好的一大盆豆芽要一个个将豆皮捡出。泡好的花生仁也要一个个脱皮,由“红胖子”变成“白胖子”。捡皮脱皮是年前我们兄弟姐妹的必修课。不同的原料分别焯熟或炒熟,然后再放在盆中搅拌均匀便可入缸保存。我家有口放一担水的小缸,每年过年什锦菜要炒满满一小缸。盛放什锦菜的小缸放在室外天然冷冻,吃时夹一小碗出来,挂着冰碴子的炒什锦菜清凉爽口好吃得让人不能停箸,一小缸炒什锦菜能吃整个正月。
母亲腌制的萝卜干韧中带脆,微辣爽口。买回绿皮白萝卜,洗净连皮切成拇指粗细的条置于大盆中,先撒入咸盐、白糖用手拌匀,搁置一段时间杀出萝卜的水分,挤干水,摊铺开来阴凉处风干,然后放入五香粉、辣椒粉揉搓,再风干就可装入坛中保存。萝卜干可直接吃,也可切碎后与肉末、煮黄豆等一起炒着吃。不论怎样吃法,入口的萝卜干被咀嚼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听着就口水四溢。
1968年暑假,我们全家回了趟南京老家。那时大伯下放到无锡工作,我们便去无锡住了一段。在无锡,我家买了两样东西,一是一尊惠山泥人,二是一个泡菜坛子。回到太原家中,泥人塑像敬放父亲案头,泡菜坛子成为我家一年四季最为繁忙的蔬菜加工容器。母亲煮制一坛泡菜水后,万菜皆可泡,当季蔬菜不断加入,不断食用,循环往复。尤其是卷心菜根、胡芹根、芫荽根等平常要扔掉的边角料,削去外皮经过泡菜坛泡发便成为脆爽可口的下饭菜,关键是还省钱。
买回豆腐吃不完又没冰箱保存,母亲便将豆腐切成小块分开摆放在木板上置于阴凉处让它发酵。不几天豆腐块就被厚厚的白色茸毛覆盖。用高度白酒和盐给发酵好的豆腐块调味,再一块块整齐地码放进事先蒸煮过的玻璃瓶,加盖保存,这样毛豆腐就做好了。毛豆腐存放得越久越香,邻居说:“南方人啥也吃,发了霉的豆腐也不怕吃坏肚子。”而个中滋味只有母亲和我们最有体会。
母亲于1994年因病去世,我们再也没有口福去品尝母亲精湛的厨艺,那些美味只能在梦中品咂,那些佳肴也只能在记忆中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