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我那时自然不知。在村里懵懵懂懂读完二年级，转到县城才看到更大的世界。城里只有一条街，一东一西两所小学。当时五年学制，我所在的东街小学四轨二十个班，教师近百，学生过千。

　　千人中我虽资质平平，但尚属刻苦。

　　是的，我要考大学，而且必须考上。

　　对于一个三年级的孩子而言，这个野心勃勃的人生规划可谓走一步、看九年，令人着迷，同时也充满风险。

　　这一年是1980年。

　　一次，我从姥姥家回来，同行的一个老汉出了谜语让猜。谜面很长：“和尚门前一块田，十日十月紧相连，大将有罪无人保，一家三口得团圆。”虽然并不涉及复杂的谜格，但同样的难度，现在也足以把我放倒，巧的是，这个谜语正好听到过。狡猾如我，故作姿态地沉吟片刻，才缓缓吐出“当朝一品”四个字。虽属弄虚作假，但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认可那老儿震惊之余的凿凿之言：“这娃你能考上大学！”

　　信念之为物，轻薄者因此心生狂妄，负重者却能徐徐而致远。为了给白胡子老汉的预言争口气，我那时把自己豁出去了。埋下头苦干硬干，三四五年级，成绩日见起色。

　　回忆起来，十岁出头的我那时真有点小大人的模样。白天上学，吃饭在奶奶家。晚上背起书包跑老远，到爷爷的办公室自己睡觉。不瞌睡就翻翻课本、想想爹妈。心里什么都没有，就躺着看看天花板。早上自己给自己当闹钟，拿教室钥匙的人不可以迟到。学校盖楼房，每个学生到鄂河滩上打一立方米青石，要求砸成核桃大小，很多家长来代劳，我除了自己搞定还帮小姑，她跟我同年同班。

　　那时的鄂河亲切和蔼，水不大，小溪一样哗啦啦的，河边长草，水中有小鱼。逢星期天，经常一个人端着脸盆到鄂河滩上洗衣裳，洗好的衣服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我蹲在河边看小鱼，想象它们如何顺流西下，如何在谭坪塬下拐弯，如何一路长成大鱼，被黄河的波涛带到大海，我从未见过大海。

　　有时也顺便幻想一下自己的未来。

　　“村里娃，傻瓜子，爱吃馍馍枣花子。”城里孩子不太友好的顺口溜，最终被我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看不起是吗，那就好好看看。当然，心里话只能在心里说说，恶意绝对没有，骄傲也谈不上，无非是服下了水土、站到了前排，偷悄悄自豪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