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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心底的声音

鲍尔吉·原野

  人们记不住他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是在哪一天,但这个声音必定来自妈妈。

  婴儿来到世界上,那个地方是产床,是在妈妈身旁。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是混沌的,看不出所以然。

  有一个声音传来,叫你宝宝。

  从这一刻起,你第一次听到了声音,那是妈妈的呼唤。从此以后,宝宝,宝宝,这样的呼唤环绕在你耳边,伴随这个声音的,是你享受到的母乳和妈妈的爱抚。

  这个婴儿长大了,学会了说话。学会说话之前,他首先学会的是倾听,辨析每一个发音包含的意义。他听懂了这些声音的含义,学习发出有规律的声音讲给别人听。

  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声音的丰富如同世界的丰富,一点点传到他耳边。

  他不记得第一次听到鸟鸣是在什么时候,那时,一声清脆的鸟鸣传到他耳边。他循着这个声音往树上看,绿树枝叶婆娑,看不到声音来自哪里。终于有一天,他知道这是小鸟发出的鸣叫。

  下雨了,然后雨歇。屋檐淌下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滴在檐下的石板上,那么清脆,又那么短促。这是雨水的鸣叫吗?不,这是雨滴的声音。这时候你知道水也会说话。是的,等你来到小溪边,会听到小溪穿过白色、黑色、褐色的鹅卵石发出潺潺的水声,如同小溪的笑声。你觉得小溪很小,它的声音也很小。可是等你长大了,你来到海边,会听到海浪的轰鸣。海的声音无法形容。如果刮起八级风,海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啸,这也是水的声音。而水在静默的时候,比如茶缸里的水,安静得像一张白纸,无声无息。

  声音就是这么奇妙,它来自一切地方。凡是有声音的地方均有静止,就像大海有风平浪静的时刻。

  既然我们说到声音,就要谈到音乐。音乐用人的歌唱和乐器的声音组成一个美好的世界。在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世界里,有巴赫建造的大厦,也有中国竹笛描绘的江南小景。它不仅仅是声音的组合,里面有作曲家的情感,演奏家和歌唱家的情感,这些声音里有神灵。我们被乐曲打动,是因为我们从这些声音里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也看到了别人的人生。所以,你在听过二胡曲《二泉映月》,心里会酸楚。

  你听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听到更为复杂的情感,里面有悲伤、有回忆,有祈祷,有命运的风暴。它是勃拉姆斯对命运的思考。勃拉姆斯的乐曲传遍了世界,世界各地的人虽然没见过勃拉姆斯,也不了解他的生活,但听懂了其中的乐思,为之吸引,为之感动。他们在勃拉姆斯的音乐中“看到了”深刻和丰富的世界。

  声音会深刻吗?这样说好像不能令人信服。但是你在一个交响乐队演奏的乐曲里,从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单簧管、双簧管、长笛、小号、拉管和法国号的演奏中,真的感受到作曲家表达出来的深刻,这是毋庸置疑的,当然也是奇妙的。

  如果回忆心中最珍贵的声音,不一定是乐曲,也不是雨声、风声和海浪的声音。最珍贵的声音一定来自人,来自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朋友。你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成人,在这些声音里获得爱。

  所以,无论你听过世上多少声音,听过多少人说话。你最熟悉的声音是亲人的声音,这些声音和你的心在一起,藏在心房深处,最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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