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除却作品,只愿其他速朽;然空文寡实,流弊已多,也不大可能留存。时间注入作品,它便有了能量,然其行之不远,还因才情不足,或努力不够。
1902年,27岁的诗人里尔克应聘给62岁的雕塑大师罗丹做助理,诗人猜想名满天下的罗丹定是过着浪漫疯狂、众人围绕的生活,歌窈窕,舞翩跹,人在洞壶天,然真实景象却大相径庭——这是位整日埋头画室的孤独老人。里尔克探问:“如何能够寻找到一个要素,足以表达自己的一切?”罗丹沉默片刻,极其严肃道:“应当工作,只要工作。且要有耐心。”厥功至伟而天道忌盈,虽久不废,谓之不朽,罗丹已然成为一个时代的公共记忆,未随时日消逝。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唐吟方《艺林烟云》记述:“汪曾祺某夜写文章一篇,写毕持稿环书斋诵之,意颇自得。苦于无人欣赏,乃自言自语道:你小子真有两下子。”笔端风雷,波涌涛起,铺叙晓畅,形容得体,作品完成后的片刻喜悦,即给予作者的报偿。其所处的年代,山隐云间,万马齐喑,只能暗自欢愉。短促自得后,重又回到熬夜成瘾、老眼昏花的状态。
一切标签,皆由他人粘贴,所有不朽背后的真相,是难以想象的孤单与枯燥。距离即尊重,但有接近,四方之事,不过一缕人间烟火。在以效益为重的时代,总以收益大小衡量什么事值得去做,而别人看来微不足道之事,坚持一生一次的那个无声约定,由此产生改变人生的改变。忠于内心之事,只能自渡完成,学会与自我相处后,时光在老房子里格外沉静。
夙夜焦劳,以致积病,以为作品可以填满人生遗憾。然尚方宝剑遇到免死金牌,制造更多遗憾者,恰又是这些作品。罗丹完成雕像《巴尔扎克》时,曾问学生哪里最美,学生答曰“那双手”,罗丹遂走向雕像,毅然砍掉雕塑的双手,而对评论里的唱衰与恶意,全然不予理会。作品的整体观感虽残,面部表情则更为凸显,观者注意力为之集中。《巴尔扎克》的旷世成功,在于“去手”;《维纳斯》的极度完美,恰因缺臂。
今天成为明天的传说,遗憾本就作品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