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彼时,人尚青春,在长路上不断跌倒受伤,刻意营造孤独和伤痕,装出深沉成熟的样貌,应付踏入社会之初的尴尬、忐忑和害怕。似乎外表的伤永远会得到痊愈,而内在的触碰少之又少。乃至会羡慕同伴会被狗咬,家中老人故去等突发事。她后来又遭遇车祸,作为亲历者和见证人,恐惧倒同出一辙。
夏天是个短暂的季节,夜里,我们将手肘抵在草里,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星星渐次呈现。所有的星光最终要归止于黑暗,但不久,在它曾经明亮过的地方,会有新的光源影影绰绰出现,乃至到了后来,记忆中所呈现的,均是最新的。
秋夜里看星空,又有别样的味道。山脚小溪边,长满芦苇,秋虫深藏其中。它们高低不一的鸣叫,穿过丛林和茂草,在清凉的空气里,明晰地响起。溪水作为虫鸣的背景,亦扑耳贴来。我们都是从未见过大海的人,这水声,无疑带来无尽的幻觉。当我们仰望星空,看见深蓝的天幕、点缀着的星辰,会有躺在海面的感觉。那时,凉风袭来,孤独的船只,溢满空荡荡的情绪。那该是愁绪吧。也不明白。反正突然就不说话了,凉风从身体中间的空隙里穿过。嬉闹着要改名字,她喜欢长河渐落晓星沉,遂更名晓星。碧海青天夜夜心。
最后一次从后门上山的夜里,是八月十六,月亮像个银盘,太大,太亮,根本看不到星光,感觉就要坠下来,落在山坡上,或者树杈里。若你能用手接住,或许幸运亦会停留?
骨头里突然就沁出一股深寒,怎样掩饰和分散都无法停止的抖动,令人绝望。也没有哭,只是沉默下山,月光照着回去的小路,一个在前面抖,一个在后面抖,回到宿舍,灯下,两张苍白的脸,满是疲惫。
多情自古伤离别。清秋夜,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的时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之后,流落两散,再不相见。
数载忽忽而过,现实忙碌,遗忘遂成常态。所谓闲情逸致,总是叫人鄙夷乃至嘲笑的。沉默不说,许多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早上起来,总要背几首古诗,而中午,会提着收音机到树下去学歌,下午闲了,缠着周师傅认繁体字。都是清澈见底的人,从未有怀疑和防备,那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桥段。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漫天乱飞,宛如繁星,我从未相信过,乃至后来,又有关于她的流言,通过狭窄蜿蜒的村路,在神祇和仙人的身后迂回,并邪恶地流出时,我依然不信。就像随着引力波的被发现,人类在不久可真切地亲临、亲闻、亲聆星辰大海一样,不是不信,而是愿望已逝,信与非信,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当你失去那个观星听海的人。
我在凌晨的梦里,看到深蓝的天际,星辰闪烁,如往昔般璀璨动人。生命中最初出现的那个人,在习习的风里,宛如玉树,长发飘扬,正张开怀抱,等我归来。万物之上的翳障,终究会成为黑暗中前行的动力,而我终将醒来,在波涛汹涌的尘海上。
窗外,雨滴打湿新年的土地,稀疏的记忆枝丫上,往昔的印痕正在吐露最初的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