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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 逅

卫刘芳

  清才子袁枚能诗善文,不拘小节,他在《随园诗话》中有首诗:“横塘宵泛酒如淮,十里桃花四面开。只恨锦帆竿上月,夜深不肯下舱来。”故事是说,袁才子在横塘游船的灯红酒绿中,看到了正在表演的清丽女子蕊仙,便隔窗邀请过来饮酒一叙。没想到,蕊仙虽身处欢场,却拒绝了。

  蕊仙自矜身份,必有她的长处,她精通文墨,视客人馈赠如浮云。但到了月上柳梢头时,她拿了一把素扇面到袁才子的船舱里求诗。蕊仙用这种文化艺术交流的高雅方式,走到了鼎鼎大名的风流才子面前。她没有错过相识的机会,也没有在对方拿自己当陪酒女子的时候迫不及待接纳,她掌握的时机刚刚好。

  一个在封建社会精通文墨的女子,必定有过丰裕的家庭,有过父慈母爱,她见惯了花钱如水,见过了沧海桑田。她来求字画,或者是对一次郎才女貌爱情的期许,或者只是听到袁才子广收女弟子的传闻。她有点雀跃,有点小心思,却知道大概率是一场空。

  袁才子旋而提笔为扇面题诗:“横塘宵泛酒如淮,十里桃花四面开。只恨锦帆竿上月,夜深不肯下舱来。”这是种风流才子的调笑语态,没有恶意,但也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随后“蕊仙一笑进舱”,全文终结。

  一贯反对纲常礼教对女子压迫的袁才子,还沉浸在自己一蹴而就的才艺中,没有看出蕊仙一笑的惨淡。多情总被雨打风吹去,蕊仙没有被英雄救美,她只是留在了袁才子的琐记中,被我看到。

  《随园诗话》中还有一个佳人的邂逅故事。说年少英俊的翰林谢政,在西江迎驾正德皇帝南巡时,误把宫中女眷船当成御舟,一边三跪九叩,一边字正腔圆报自己名号。正好一宫女开窗泼水,见这呆子的举动不禁莞尔一笑。

  呆子此时倒不呆了,他可是翰林。这是一种从唐代开始设立的官职,参与机要,与皇帝屡有接触,如被玄宗降辇步迎的诗仙李白是翰林,清代负责编修《四库全书》的铁嘴钢牙纪晓岚是翰林,都是清贵的文化人。

  这位文化人当即诗兴大发:“天上果然花绝代,人间竟有笑因缘。”这一吟诗不要紧,却违背了君臣之礼。他遇到的不是“绝缨之宴”的楚庄王。荒淫无度的正德没有楚庄王宽宏大量,这句妙诗甫一流传到宫中,正德当即把谢翰林革职遣回原籍。谢政邂逅佳人的浮浪,被儆省了,还好,小命还被留着。

  幸好,这两段邂逅,虽不能与子偕臧,却还不悲怆。《象》曰:“天下有风,姤。”姤,遇也,即邂逅。邂逅就是一阵风,有时轻柔拂面,有时让人呛泪,它美得让人过目不忘,也美得不知所踪。但邂逅,点亮了一地鸡毛的尘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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