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蒙古民族乃至北亚民族生活中的大物品。他们的民歌中离不开祝酒与赞美酒的曲目,当然祝酒和赞美酒也可以融合在一首歌里。从《四海》里面听得出蒙古族人手端酒杯眉开眼笑的样子,他们常常唱“金杯呀,银杯呀”,事实上没几个人见过金杯,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金杯。他们情愿把最美好的东西依附于酒,因为酒以其美好实在应该躺在同样美好的黄金的杯子里,继而,进入心情美好的喝酒人的粉红肉质的胃肠里。
虽然《成吉思汗大扎撒》里规定蒙古族人不得过量饮酒。在古代,蒙古族人是战斗种族,白天或黑夜随时可能遇到敌方的袭击或去袭击敌方。酒,作为麻痹人类中枢神经的特殊饮料,会让使用者愚蠢起来。当年成吉思汗饮用了来自西域的蒸馏酒(白酒)后曾感叹世上竟有如此让人心怡又夺人神志的液体。故下谕“我的子孙不得过量饮酒”。
但是世上既然有酒,而北亚又是那么地冷,蒙古族人仍然会喝上一点点酒。能喝750毫升白酒的人,一顿喝500毫升不算过量吧?况且他们早已不战斗,夏夜里偷袭他们的是蚊子而非塔塔尔人的骑兵。冬天的敌人是风雪。哦,说到风雪了。蒙古高原的风雪比战争更严酷。最寒冷的日子,譬如在零下40摄氏度的气温下,风与雪一并而至。七八级的风和雪搅到一起,如鞭抽打大地。公路上的汽车不幸抛锚了,不足10分钟,雪已经把车埋起来,很可怕。牧民赶羊、赶牛、赶马回家,看不清一米之外的物体,但仍然要把羊群、牛群、马群赶回家。
这时候,身处严寒的牧民从怀里掏出一个捂得热乎乎的锡制扁酒瓶,拧开盖,自嘴倾倒液体若干,咽下肚。此液体大部分成分是水,但是其中含有溶解于水中的乙醇,俗称酒,蒙古族人谓之“阿日黑”或“哈日阿日黑”(黑酒)。这个东西喝下去之后,它对人的体温调节系统和主管情感的神经系统产生了奇妙的影响。或问:是什么让一个人没当上佐领、章京、扎萨克依然喜笑颜开?是什么让亲人朋友在他眼里熠熠发光?是什么让牧人在风雪里淡定自如地放牧,并把这种生活持续下去?是“哈日阿日黑”。对此,酒即使起不到根本作用也起主要作用。酒有神明啊,连汉代的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是杜大工匠发明的未蒸馏的米酒,比“哈日阿日黑”度数低,多饮亦醉。
于是他们赞美酒。
《四海》这首歌唱道:“像西海的水一样清澈,像葡萄叶子一样柔嫩,由于缘分坐在一起的朋友们啊,我在歌声中举着了酒杯。”
蒙古族人喜欢海(达莱),他们把大湖或美好的水域或甚深智慧都称之为海,如元大都的北海、南海、中海叫海而不叫湖。歌中的“西海”是一个虚拟的水城,那里水质清澈,酿酒甘甜无比。像古代的蒙古族人没机会遇见海洋一样,我以为他们也未必见过葡萄,但蒙古族人像喜欢海一样喜欢葡萄,有一个蒙古族部落就叫“葡萄”(乌珠穆沁)。他们来自蒙古国境内的葡萄山。
这首歌把美好的海水和葡萄化为酒的前身,这是酒之神奇的缘由。歌中的第二三四段的歌词还有“像东海的水一样晶莹”“像南海的水一样纯净”“像北海的水一样透明”,以及“像芭蕉叶子一样清香”“像檀香叶子一样芬芳”“像月桂叶子一样细腻”。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海水和树叶子,用来形容酒。他们劝朋友们把这样的酒喝下去。喝下去就等于喝下了四海与嘉木的气质,喝呀,喝!
《四海》是一首节奏鲜明的短调民歌。内蒙古广播合唱团用四个声部合唱的《四海》非常好。气息在星光照耀的夏夜冲荡,但不像喝酒,而如青年男女骑着马去草原深处幽会。星星注视着他们,草叶唰唰响,河水唱歌。男高和女高、男中与女中,成双成对隐没在草海里,歌声消失,酒香传到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