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位于晋阳湖北畔。记忆中的老宅，院子面积不大，踏入街门，迎面便是一座照壁。那照壁构造简易，两边是砖柱，中间垒着糊墼，顶上砌了个砖帽子。照壁正面，也就是朝着街门的那一面，离地约一尺多高的正中位置，有个砖砌的“堂堂（当地读dūdū）”，那是土地爷爷的栖身之处。

　　回溯至上世纪50年代初期的那几个年头，每到正月里老填仓日天黑之后，爷爷总会唤我一声：“妙海！走，‘扫牛牛’去！”接着递来一个小簸箕和一把扫炕笤帚。我便跟在他身后，去厨房取一撮苇皮——那是编苇席余下的边角料，平日里用于引火。在灶火上将苇皮的一端点燃，随后，我们祖孙俩相伴来到照壁背面。爷爷举着苇皮火把照明，我则手持笤帚由上往下清扫，扫落的尘土用簸箕接住。扫上几下，就着苇皮的火光，仔细查看尘土中是否藏有“牛牛”，实则就是小虫子。

　　那时，我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犹记爷爷曾告知我，瞧瞧扫下的牛牛，便能知晓当年的收成如何。年幼的我满心好奇，因而每次清扫都格外认真。可惜，1956年爷爷离世，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扫过“牛牛”了。

　　步入暮年，我对家乡的民俗文化愈发关注，相关书籍也涉猎渐多。这才知晓，“扫牛牛”的习俗并非家乡独有。在本省宋根启先生所著的《中华传统佳节》一书中，提及填仓节习俗时写道：“晋北地区民间习惯打着灯笼，在院内各处寻觅‘填仓虫’（即各种复苏的小虫蚁），发现得越多，兆头越好。”并且，书中还提到，在山西境内（未明确具体地域），填仓节时有“拿箕帚，扫东墙，拾到昆虫验丰年”的民谣流传。而在我的记忆深处，当年爷爷讲述的“扫牛牛”，细节更加翔实。他讲若是扫到圆滚滚的“牛牛”居多，那本年就得多播种些茭子（高粱）、豆子之类；倘若扫到的“牛牛”大多长而扁，当年便可多种些麦子、玉茭子（玉米）。

　　诚然，上述有关“扫牛牛”的种种说法，并无什么科学依据。不过，这一习俗的起源，似乎与惊蛰节气紧密相连。为了印证这一猜想，我仔细查阅了进入21世纪以来20多年的老填仓节日期。结果发现，2005年与2024年，填仓节恰好与惊蛰日重合。另有17个填仓节在惊蛰之前（包括今年），还有7个是在惊蛰之后。总而言之，填仓节与惊蛰日总是相互伴随，形影不离。

　　谈及惊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言：“二月节，万物出乎雷。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意即惊蛰时节，也就是填仓节前后，那些在地下蛰伏了一整个寒冬的昆虫，已然到了苏醒、露头活动的时候。于是，先辈们顺应时令与景致，在填仓日创设出“扫牛牛”这一极具节令特色的习俗。一来，在春耕大忙即将拉开帷幕之际，虔诚祈愿一年粮食丰收；二来，也为年幼的孩子们增添些许乐趣，烘托渲染节日的欢快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