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人物虽小,却用“长城”冠了名,想必其中自有作者的特别用意。写小人物就不是大题材吗?当然未必。我读《长城小张》,每每在他命运的拐点处便生出奇妙而又广泛的联想来。一条清晰的时间轴贯穿故事始终,从小村吃不饱饭的集体化时期一直到21世纪的当下。“小张一度是个流民,其故事既平庸且凶险。”作品开头即这样介绍。小张遭遇的第一凶险为“小村赌徒多”,土地承包后收成丰裕了,小村兴起了押宝赌博。小张赌技了得,村里人叫他“麻将师”。可水性越好越恐惧,到后来就不敢再赌,他目睹了太多因赌而塌了家的惨剧,由此悟出受苦人还是得靠受,这是他命运的拐点。作者像剥洋葱一般,将小张的命运一层层剥离开来,其魔幻故事看得我直辣眼。
爷爷设法让小张在乡政府当了勤杂员,这一下他开了眼。强烈对比或曰刺激是:村民吃羊与乡政府吃羊的巨大差异。小张的欲望之火被悄然点燃。他拿乡里买羊的钱玩起猫腻来——赊账,待赌赢了再去还账。事情败露后,他被撵出乡政府,还遭爷爹一顿暴打。他悟出种地放羊也闹不下个钱,要像乡干部那样按月领上工资才算本事。由此,开启了自我人生之旅——进省城打工。
小张在省城太原干起了百家活。其间被老子急唤回老家,到金矿区淘矿渣卖钱,其实是身处危险山洞里拿命换钱。私挖乱采终被封锁制止,但小张一家总算翻了个身,盖了新房娶了媳妇。福兮祸所伏,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飓风”将小张的新房卷为废墟,使其一夜返回赤贫,小张携妻儿再次奔省城谋生。小张在城市未站稳脚跟前异常焦虑,作者捕捉了他的潜意识流动:“不知道因为个甚,一到缺钱时候,我就能梦见这种花,长得有半人高,一闪一闪晃眼睛,那个漂亮,能把我高兴得醒过来。”这种表达比仅用对话和行动又深掘了一层,也更为丰富与真实。小张为了妻儿不再忍受煎熬,回乡奔梦中漂亮的罂粟花而去,而贩毒自然是一条不通之路。似乎只有进城打工之路可以尝试,这也仿佛成了小张的宿命。
对家乡阳高县曾发生过的即使是轰动全国的事,小张也一概不知,他说咱又不是干部。他的注意力只能聚焦于生存,这也正是小张故事的“平庸”之处。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小张的生活窘境是其平庸的根源。后来小张经亲戚介绍,到省作协当了锅炉工。这里的文化人不歧视他,还给他一间维修房居住。小张终于安顿下来,渐渐地喜欢上了这里,也特别珍惜这份工作。他节假日也不休息,勤奋学习多种技能,成了省作协的“万能师傅”,作协大院也离不开小张了。但怕什么就来什么,集中供热推行、大幅度裁减体制内编外人员,加之儿子婚房贷款的火急催促,就在小张精神几乎崩溃之际,底层同行的嫉妒与伤害成了最后一根危险稻草。好在作协还是想方设法给予了他呵护,他感谢作协,但难以忍受侮辱,几乎铤而走险。原本的初心还能坚守下去吗?这或许就是宿命,一生打拼都无法改变的宿命。无论怎样付出,也无法挣脱那条村民身份的锁链,那锁链就如同他老家门口的长城一般。或许这正是作者用“长城小张”为题目的深层用意,当然也是小张故事在我大脑里激发的审美效应。“平庸”不仅是小张特有的平庸,凶险也并非只是小张所经历的凶险。《长城小张》充满了诗的张力,其审美意蕴远远溢出了文字边界。请善待农民工——这是作品结尾有节制地爆发出的潜台词。
近日,赵瑜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长城小张》的评论文章,读者共鸣留言甚多。陈为人先生说:“及至细细读完,掩卷而思,赵瑜兄真正是写作高手,小中见大,在写一篇大文章。”赵瑜也感慨留言:“原以为,《长城小张》针对目前报告文学假大空而真实书写一般人,不易引发共鸣,其实不然,文学是有自身规律的。我感谢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