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是一种习惯,我习惯于倾听和早读有关的声音,整齐而又明亮。晨阳揽照,齐刷刷的童音散发出不同的韵味。每个早晨,我都会靠近我的田野,以聆听的姿态享受有韵律的朗读。我看见一朵朵红色的花在绽放,一棵棵稚嫩的幼苗在舒展,一张张天真的笑脸在荡漾,我陶醉于此。我扛着我的锄头巡视我的田野,这是我一生的事业。
想起了父辈。他们陪伴着自己的土地慢慢到老,我在我的土地上乐以忘忧。用笔做成的犁头深入浅出,在别致的田园描绘季节的色彩。耕耘是别有风味的,开犁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我闻到泥土欢悦的芬芳,田垄和田垄平行向远,庄稼和庄稼整齐向上,鸟飞来又飞去,我守候着我的田野,躺在草丛中,和庄稼一道呼吸蔚蓝的气息。我看见大地与天空无限的广阔处,阳光诗意地飘落,闪闪烁烁,生动如粼粼波光。
我喜欢我的土地,我熟悉大地上的每个节气,它们都和庄稼有关。春天,村前的杨柳会泛出淡青淡蓝的色彩,如烟似雾的轻轻一抹。草会在渐渐松软的大地上冒出来,那是一种呼唤。布谷声嘹亮响起的时候,谷雨就来了。雨生百谷,我的耧载着黄澄澄的谷子,在田间细细地续写着古人未完的事业——“昔者仓颉作书,天雨粟”。不是所有的种子都会选择谷雨来播撒自己的希望,立夏过后的小满,安瓜点豆是最富有诗意的。非常欣赏这四个汉字的传情达意。我的瓜们我的豆们,便在这绿意氤氲的初夏悠然萌发了。
一年中的最热莫过于夏至过后,“大暑小暑,上蒸下煮”,火热是这个时候的关键词,快节奏的生长,成了盛夏的主旋律。当所有的庄稼都情不自禁地长成了一片绿油油的海,莜麦才在半醉半醒间姗然下种。它大器晚成,秋天到来的时候,才焕发出勃勃生机。
随心是田野的主色,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完全是庄稼的事。它们想长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我尊重它们。我想起了《诗经》中关于庄稼的描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陶渊明一样,用锄头在田垄间勾画圈点,为他们开拓更广的空间。等到秋天,万山红遍,村南村北,楼上楼下,那是大自然的盛会。所有的庄稼都不会缺席。
遗憾的是,我却要缺席下一场盛会了。我不能再抚摸瓜的圆、果的润了;不能再品味谷的温、麦的甘了;不能再看我的果实飘香,听我的蚂蚁搬家。我不能再戴一顶草帽,沾一身草香,巡视我的田野了。我不能再躺在我的草丛,呼吸我的阳光,采撷我的鸟语了。于是,我选择了一个人的告别。
告别是不需要仪式的。我只是想静静地走走。收割后的田野是安静的,安静得只有自己停停走走的脚步声。新翻的田野保持着大地深处的湿润,一排一排,像漾起的波纹。没有往昔的欢笑,也没有庄稼向我问好,空荡荡地剩下了一些沉思和一些回忆。田边树上突然响起脆脆的铃声,那是一种新的期待。我依依地走进每一块田,做最后一次巡视。锄锄塄塄畔畔的荒草野藤,翻检翻检地里的土块草根,填填雨水拉下的沟沟渠渠,抓一把泥土闻闻那熟悉的气息,那熟悉的气息里带着庄稼的芬芳。
夕阳西下,壮美如画。仰望我层层而上的田地,那是一种走向未来的队形。我弯腰揪一把杂草,擦净了泥土的锄头,铮亮如月,挂在了树上。向不知传了几生几世的锄头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我只希望没有愧对。我知道,明天会有一个更好的农夫来管理这片田,他正在走来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