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长椅上坐着一位银发老人,他的眼神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某个遥远的时空。右边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共用一个耳机,头靠着头,行李箱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托运标签,像极了他们尚未展开的人生。更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不停地看表,眉头紧皱,公文包鼓胀得快要裂开。
漂泊从来不只是地理上的位移,更是心灵上的漫游。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通知,人群如潮水般涌向站台。看着那些背影渐渐远去,忽然想起《小王子》里的话:“使沙漠美丽的,是它在某处藏着一眼井。”漂泊之所以美丽,不正是因为我们总在寻找那眼看不见的井吗?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将漂泊刻进了自己的骨血。屈原放逐而作《离骚》,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苏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三毛走遍撒哈拉,写下“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漂泊是他们创作的源泉,是淬炼灵魂的火焰。
在敦煌莫高窟见过一幅唐代壁画,描绘商旅穿越丝绸之路的场景。驼队在漫天黄沙中蜿蜒如蛇,商人们的面容已被风沙侵蚀模糊,但他们前行的姿态却穿越千年依然清晰。导游说,这些颜料是用宝石研磨而成,所以历经千年仍不褪色。我想,真正的漂泊者大概也是如此——岁月的风沙能模糊他们的容颜,却永远无法磨灭他们留在世界上的足迹。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道:“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它一直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漂泊何尝不是寻找那片森林的过程?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遇见又告别一个又一个路人,不过是为了在某天清晨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那片梦中的森林。
自然界里有最伟大的漂泊者。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旅行,候鸟跨越半个地球只为回到故乡,浮云永远在天空漫游却从不问归期。它们漂泊得如此从容,如此优雅,仿佛早已参透了生命的奥秘。
我家阳台上有一盆绿萝,去年夏天,一根嫩枝悄悄探出栏杆,向着阳光更充足的外墙爬去。我本可以把它拉回来,但最终选择了旁观。这根枝条如今已经长到楼下邻居家的阳台,在那里开枝散叶,而母株这边的枝条反而显得萎靡不振。植物尚且知道,有时候远离才是对生命最好的礼赞,人类又何必固守一隅?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的温情固然感人,但能够遨游江湖的自由才是鱼的本性。漂泊教会我们的,或许正是这种“相忘于江湖”的豁达——不必执着于一处风景,因为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栖息地;不必固守一段关系,因为真正的联结从不会因距离而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