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武乡县砖壁村,踏进朱德住过的院落,时光的尘埃也被惊动,无声叙述着此处的传奇。
想当年,日本人打到家门口,真是“活人眼里擩拳头”,村里涌出农救会、妇救会、青救会,李五斤在民革室接受着进步思潮。
这李五斤是村里的财主,手里常握一柄竹烟袋,是朴素的劳动者模样,也略通文墨。
他成天随村务奔忙,也盘算着:还能再做些啥呢?
1938年的长乐一战,八路军在家门口痛击日寇,那胜利的鼓点震醒了人心,鬼子也就这两下子嘛!
军民大会上,开明士绅带头捐粮,八路军隆重嘉奖,台下鼓掌如雷,李五斤和兄弟二红商量:捐粮3000斤!
翌年的春夏之交,在八路军后勤任要职的杨立三,在村干部的陪同下前来号房子。
李五斤爽快地应承:“新楼院旧楼院都可以住。”把旧楼院的杂物归整归整,新楼院也清扫出四间敞亮屋舍。
八路军深夜匆匆入住,第二天却发现主人一家都住在东西厢房。这如何使得!朱老总坚持要住进小南房。李五斤不答应,但又拗不过,小战士已经开始腾挪小南房的农具。
更令李五斤不安的是,小战士凌晨即起,扫院担水,缸满如镜,却不用厨房的水,喝水洗漱都是到旧楼取用。
李五斤连忙嘱咐老伴:“快把那两个暖瓶打满热水送过去,让用着,你记着常给打得满满的。”
随即和兄弟二红,在院子里安设一大水缸,招呼战士们共用。
麦熟时节,战士们竟然要一同前往收割麦子,几番推挡不顶事,最后还是去了。
李五斤的儿子李凤梧刚刚20出头,每天羡慕八路军的司号员的神气。
李五斤和朱老总交谈时,李凤梧就跟在父亲身后,趁着间歇时小声嘀咕,目光不时瞟向朱老总。朱老总反应何其灵敏:“他说啥呢?”“哎呀,他是想学吹号。”朱老总当即首肯:“好事儿呀!”并吩咐警卫员小赵带着李凤梧,见到四川籍楼司号长,接过铜号,寻得司号员刘德安,拿到号谱,事情这么顺利,李凤梧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后来,李凤梧跟随部队,参加了关家垴歼灭战和砖壁保卫战,并成为韩北各区的民兵司号员。
八路军首次撤离砖壁时,朱老总郑重地将一条黄色军毯赠予李五斤。李五斤和老伴儿拉呱道:“兵荒马乱的年头,他们成天风里雨里,这毯子何等金贵!却偏要送给咱。”老伴儿也深知这条军毯的分量,把它三层五里地仔细包裹珍藏。
1942年大年初一早晨,惊闻鬼子已到韩北“扫荡”。农会主席李富荣急令:“藏好粮食,水窖掩埋好,以防敌人投毒,赶紧转移。”村民或奔后山,或钻进躲难窑。
“扫荡”的鬼子在砖壁村里一无所获,牵着狼狗向村外搜索。在小坟圪咀的窑洞里,李五斤、李二红和村长李凤德不幸被抓。李凤德心头压着一块巨石:抗日村政府的公章,此刻正揣在他怀中。
回到村里,三人被关进李凤仪家的正房。门外一落锁,李凤德迅疾把公章埋入煤堆。
三人低声商议脱身之计。李五斤决然道:“能跑就跑,跑不掉也不低头,绝不当汉奸。”二红没吭声,目光如铁。
午后,折腾了半天的鬼子把三人绑起来,押出村庄。行至村口,只见李炳奎、李余香家的房子被烈火吞噬,浓烟冲天,宛如人心中翻滚的仇恨。途中,李凤德借解手之机跳下山崖跑脱。
日暮时,李五斤兄弟二人被押进洪水五龙庙。
“你家住过八路军是不是?”
“住过。”
“你是不是朱德的房东?”
“不认识他们,不知道是谁。”
敌人接着审问八路军去向、民兵藏身处、粮食存放点,终因一无收获而疯狂折磨,直至兄弟二人遍体伤痕,鲜血浸透鞋袜。
次日,在前往辽县(今左权县)的小阴沟处,敌人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如今,人们仍时常走进楼院,在砖墙瓦檐间驻足,听风拂过,似有铜号回响,似有壮语铿锵——当历史的尘烟沉寂于庭院深处,唯有那些慷慨赴死的身影,深深嵌入民族骨血,让一座朴素小院,盛放民族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