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军区司令部的窑洞默然静立,那些被风雨剥蚀的标语却愈发清晰,“誓与沁源共存亡”,八十余载过去,字迹仍如刀刻。
“那年月啊……”村中九旬老人打开话匣子,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沟壑。1942年10月,日军占据沁源县城,老百姓被迫躲进深山。“睡的是湿草地,吃的是榆树皮面,可没人说一个‘回’字,没有一个人当汉奸。”老人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山梁。菩提山上的围困战纪念馆里,玻璃柜中陈列着一盏煤油灯,灯罩已裂,灯芯焦黑。讲解员说这是当年民兵夜间袭扰日军用的“信号灯”。我想象着那些夜晚,漆黑的山谷中,一盏灯亮起,接着是十盏、百盏,如星火燎原。日军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日军有枪炮,我们有智慧。“树树哨”“黑山羊”,这些沁源人民发明的土法子,硬是把凶残的敌人逼成了惊弓之鸟。
太岳军区旧址前的空地上,一群来自银行系统的党员正在重温入党誓词:“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这声音穿越时空,与八十余年前“誓死不维持”的喊声在太岳山间形成奇妙的回响。
沁河边,洗衣的妇人告诉我,她的祖父曾在这条河里为游击队传递情报,“把字条塞进芦苇秆,顺水漂下去”。黄昏时分,我登上青阳湾。当年百姓“空室清野”的地方,如今种满了连翘。山脚下,新修的公路蜿蜒如带,几辆运送藜麦的卡车正驶向县城。
夜色渐浓,韩洪沟村的民宿亮起暖黄的灯。咖啡屋里,游客们对着“军械库改造”的招牌拍照。柜台后的姑娘调着“太岳硝烟”特饮——浓缩咖啡浇在冰牛奶上,瞬间腾起雾气,如同当年弥漫战场的烟云。“尝尝,苦中带甜。”她笑着说。
星空低垂。我躺在民宿的院子里,听见山风穿过松林的声响。八十多年前,这风声里还夹杂着枪响与呐喊;如今,只剩下蝉鸣与远处的篝火晚会歌声。一颗流星划过,我想起一位老兵的话:“不吃这些苦,又怎会有幸福生活?”他的六位亲人倒在1942年的寒冬。
八月的沁源,红领巾在风中飘扬,山楂果在枝头酝酿,记忆在黄土下生根。这红,不是褪色的历史,而是永不干涸的血脉,在每一个清晨,与朝阳一同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