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村里的那口老井还是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吃力地和母亲摇着嘎吱嘎吱作响的井轱辘,不时窥探一眼那口深不见底的井,生怕不一小心失足掉了下去。感觉手中的绳子越来越吃紧时,一桶水就快露出井口了,清冽冽的井水映着童年无忧的脸,在粗笨的铁皮桶里轻轻晃着……梦中的情景一次次勾起我对那口老井的怀念。
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为着方便村民就近吃水,竟也按东西南北均匀挖掘了四口水井。我家居住在后街,小巷尽头守望着一口井,两根粗壮的圆木头支撑着沉重的井轱辘,弯曲的铁手柄固定在井轱辘的一头,凉冰冰的感觉。时间长了,村民凭着缠绕在井轱辘上那一圈圈绳子的厚度,就能准确判断出放下去的桶升起的高度。
记不清村里的这四口井是从哪个年代留下的,好像理所当然就该是村里的一部分。它们无声地滋养了村里一代又一代人,默默看着一茬茬孩子长大,离开,也看着一拨拨老人离世,归尘。
一般情况下,村东头的不去村西头的挑水,村北的更不愿跑村南讨嫌。嫌路远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村民们自觉自愿地守着俗成的约定。村民讲,每眼井的深度不一,口感也有所差别,但喝惯的水总是最入口最甜的。家里有男劳力的人家,吃水不是个问题。如果只留有女人,就是最发愁的活儿了。那会儿,家家户户门背后贮备着一个又高又圆的水缸。如果哪户人家的那口水缸每天都是满的,我便觉得这户人家不仅勤快,而且富有,心里好不羡慕。我家那口瘦小的水缸很少有溢出水的时候,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地教书,母亲挑水很费力。只有寒暑假父亲回来后,家里的水缸每天都是满满的,包括奶奶家的那口水缸。那些日子,我们用起水来才稍敢奢侈点儿。村里淘气的男孩如果有一天能帮着母亲挑水了,做大人的就会欣慰地笑了:俺孩长大了!
系水桶也是一项技术活。井绳的末端系着三四个叮当作响的小铁环,这几个铁环关系着这只探到深井底处的水桶安危。打水的人们变把戏似地将几个铁环绕过水桶的搭环,这几个小铁环就一环套一环地呈稳定的三角状固定好铁桶。井水打上来后,照例是两三下就环环解套。偶尔也有操作失误的时候,就是结的环没咬合严实,在桶上升的过程中不堪其重,扑通一声,水桶掉下去。有经验的人,每次会用双手挈起井绳,用力猛地往下沉几次水桶,据说这样是为能收获出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一整桶水。
一年四季,那口井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井口也是一条街的村民聚集最多的地方。如果遇上干旱年,井底的水就会变少,探到井底的绳子越来越长,花费更长的时间,提上来却只有半桶水,且混沌不清。村里通了自来水后,分布在村子东西南北的四口井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甚至淡出人们的记忆。
去年秋季回村,赶上村里道路硬化,旧街老巷被改造、被美化,滋养一辈辈村民的那几眼老井荡然无存了。孩子们并不知道曾经的生命之源在脚下。站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我清楚记得脚下的位置就是那口老井,只是此生再也喝不到它源源涌出的甘甜清冽的井水了。站在明晃晃的秋阳中,眼角顿时一片湿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