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的同义语还有很多,如外号,花名等。
鲁迅在文学创作中,对“绰号”情有独钟。如其之《故乡》:“我吃了一吓,赶忙抬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面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
就“圆规”而论,杨二嫂身材瘦长,言其夸张型的外部特征。
就“豆腐西施”而论,一是西施乃古代的美女,具“沉鱼”之丽;二是清人张南庄之俗谚小说《何典》提及,豆腐西施家住所谓的“下界”酆都城东村,老子靠卖豆腐为生,薄薄有几亩家业,只生得她一个女儿,虽视若掌上明珠,但家境拮据,势单力孤,“豆腐西施”仍不免受到强人的欺侮与压迫。将“豆腐西施”这个“绰号”加于杨二嫂,不光言其年轻时容貌无双的外部特征(如西施之美丽),而且言其出身下层社会,倍受凌辱的内部特征(如豆腐之软弱)。
这两个“绰号”珠联璧合,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一个既被侮辱、被损害,又深受私有观念支配的小城镇私有者。
不唯小说,散文亦然。如其之《藤野先生》:“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勾勒出当时留学生头发的外部特征。这让人联想到,国家贫弱不振,遭列强凌侮,其许人竟然一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洞庭花”。
据说,这篇脍炙人口的散文掇用了“富士山”以后,竟然成了鲁迅自己的“绰号”。相传,迅翁在东京学习时,看不惯那些思想腐朽、不学无术却喜欢附庸风雅的国人,总是想方设法予以嘲讽。一次,他偶游风光旖旎的富士山,瞧着盘亘入云的山巅,灵感陡生,随口将不远处几个留学生堆叠于脑瓜上的辫子笑喻为“富士山”,并把这一得意的发现告诉同游的王立才,而王居然张冠李戴,当成鲁迅的“绰号”,不久便在小范围传开了。
其实,在中国古典文学里,以“绰号”直接或间接揭示人物个性的例子比比皆是,只是施先生的《水浒传》相对集中一点罢了:“九纹龙”“镇关西”“小霸王”“花和尚”“豹子头”“青面兽”“赤发鬼”“美髯公”“蒋门神”“武行者”“锦毛虎”“镇三山”“霹雳火”“小李广”“没遮拦”“船火儿”“及时雨”“神行太保”“黑旋风”“浪里白条”“锦豹子”“病关索”“拼命三(郎)”“扑天雕”“一丈青”“王矮虎”“插翅虎”“入云龙”“托塔天王”,即便在注重对仗的章回目录内,也用了那么多。
绰号雅遣,《水浒传》因此熠熠生辉。金圣叹腰斩《水浒传》,令书与史、骚并列,他也出了名。他可不敢删除“绰号”,这位明亡后入清的著名文人是知晓其间的缘由的。当然,“绰号”至“雅”而且“遣”,绝非易事,乃观察超群、语言卓绝、文思敏锐者之专利,岂是下里巴人所能企及?
(题图为戴敦邦国画作品“神行太保”戴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