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圈是条胡同,在新街口南大街路东,胡同口窄小,不留神你都找不着。祁老太爷就因为小羊圈不惹人注意,让他觉得安全,便在这儿安了家。
老舍说住小羊圈的几乎都是赤贫的劳动人民,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张大妈的结婚戒指(也许是白铜的),或李二嫂的一根银头簪,他们跟祁老太爷一样,深藏在这不起眼儿的小羊圈里,辛劳做活,本分度日,就图一辈子过得温饱、安生。但85年前,卢沟桥一声炮响,小羊圈里的人慌了神儿,可祁老太爷说不怕,他见过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见过清朝皇帝退位,还有连年内战,多大的乱子没超过三个月。所以,他心里有谱:在家里囤上够全家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把院门顶上。不幸,灾难还是降临到小羊圈,祁老太爷一家没能逃脱日寇8年的暴虐、蹂躏与欺凌,苦到大年三十晚上,连北京人最讲究的过年饺子都吃不上。
小羊圈后来改名小杨家,我还是喜欢旧称。大作家老舍1899年就出生在小羊圈,他说那条胡同像葫芦,口细肚子大,那“胸”和“肚儿”当初或许真是个羊圈。老舍的家,也就是《四世同堂》里的祁家,在“葫芦胸”里。老舍说祁老太爷爱他的家,苦心经营他的家,他看着翻新的房子,看着满堂儿孙和满院的花草,心里充满欢喜。“他像一株老树,在院里生满了枝条,每一枝上的花叶都是由他生出去的!”这个家也是老舍心心念念的地方,据说他曾三次把小羊圈和他家的小院写进小说:一次是《小人物自述》,一次是《正红旗下》,但在《四世同堂》里写得最为详尽,20世纪上半叶的苦难中国,以小羊圈、祁家作为地理背景和现实舞台,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悲壮史剧。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新街口北京幻灯制片厂上班,那会儿没少在这条胡同里转悠、写生。那时胡同里还能找到老舍笔下的模样,比如祁家院子里南房前祁老太爷手植的枣树还结着大白枣和甜酸“莲蓬子儿”,门前那两株可供孩子们玩耍的大槐树仍绿荫如盖,还有那些油漆剥落的院门,虽破旧不堪,但它们可都是见证过北平沦陷的岁月。如果那时候把这条胡同按照《四世同堂》描写的样貌复原,如今该是一处多么难得,又无可相比的文化历史遗址。
我已好久没有再去小羊圈,听说那里加盖、搭建了一些新房和棚屋,祁家院子里那棵比老舍年纪还长的枣树被齐根儿锯了,院外的两株大槐树也早已不见踪影。从小羊圈东口一出来就是护国寺。护国寺曾是京城名刹之一,后形成热闹非凡的庙会,来逛的多为城市贫民。《四世同堂》里老舍写祁老太爷:“睡过午觉,他可以慢慢的走到护国寺。那里的天王殿上,在没有庙会的日子,有评讲《施公案》或《三侠五义》的;老人可以泡一壶茶,听几回书。那里的殿宇很高很深,老有溜溜的小风,可以教老人避暑。等到太阳偏西了,他慢慢的走回来,给小顺儿和妞子带回一两块豌豆黄或两三个香瓜。小顺儿和妞子总是在大槐树下,一面拣槐花,一面等候太爷爷和太爷爷手里的吃食。”
现在,住在小羊圈里的百姓依旧过着满足、安宁的日子,他们依旧辛勤工作,本分度日,就图一辈子温饱、幸福。其实他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希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