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创作
记 者:为何这部戏在你创作生涯中分量这么重?
徐纪周:我一直有个“野心”,就是讲一个时间维度比较长的警匪故事。它不是一个表面单纯的警匪故事,而是希望能从中勾勒时代,把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所经历的时代之变、对人性的感悟都揉进去,这是我最熟悉、感触最深的领域。
2019年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接近尾声时,我收到邀约,就很快答应了。这是首部以扫黑除恶常态化和政法队伍教育整顿为背景的影视作品。为什么叫《狂飙》?其实是描摹这20年中国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狂飙突进的时代。
这部戏有安欣、高启强两大主角,背后涵盖了从官员到基层百姓形形色色的人物,构成了一个鲜活社会,这是一条线。但京海这座虚拟二线城市20年的巨大变化,才是隐藏在这部戏背后的最大主角。
京海是过去20年中国内陆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我把我们认知的社会生态、权力架构、基层政治生态等等,都尽量放进去了,大家觉得比较新鲜。我和编剧朱俊懿都是北方人,原来的故事中京海更像一个二三线的北方城市。但在取景过程中,为了能展现三个时代的特点,同时在视觉上与以往作品区分开,我们一路走到了广东。作品中穿插了广东的风土人情、民风民俗,给戏增加了一些亮点。
记 者:这部戏的内容呈现时间跨度20年。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时间跨度?
徐纪周:20年的时间跨度,如果完全拉长的话戏就容易碎。我就把一部戏当三部戏来拍,选择了2000年、2006年、2021年作为时间节点,这三个阶段有代表性,让我有一个非常充分的篇幅去展示人物成长和人性的复杂。这三个时间节点,既有宣传上的考量,也能够反映出不同时期社会环境治安工作的特殊性。
谈尺度
记 者:这两年扫黑除恶题材频出,这部戏是如何拍出新意的?
徐纪周:一方面是中央政法委的大力支持,很多案例对我们开放;另一方面,从中央政法委的相关领导到我们创作者,都在追求精品,要人无我有、人有我精,这是创作自觉。从我个人来说,我一直想讲述一个以两个人物命运为主线、时间跨度20年的警匪故事,把我20年的沉淀写出来,这不会受题材和外界影响。
记 者:共情是这部剧的一大特点。你怎么看戏剧创作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这种尺度是如何平衡把握的?
徐纪周:我们严格遵循传统的经典现实主义原则,核心就是人物具有社会性,让大家共情。警匪故事本身戏剧性、传奇性、奇观性就强,如果我拍摄时一味强调形式感、风格化,大家会觉得我看的是奇观剧,看个热闹,不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
《狂飙》能有这么大社会反响,还是因为大家相信这些事情、这些人物是能在他身边存在的。从类型来说,拍摄扫黑除恶题材跟其他的譬如缉毒题材不一样,因为黑恶跟民生贴得最近,对民生的伤害也最大。如果百姓投诉无门,直接影响的就是公权力部门的形象。
既然要拍离老百姓最近的黑恶势力,那所有的人物塑造、从文本到拍摄一定要共情。张译、张颂文这些演员,有生活阅历也有这种自觉,他们做到了。
记 者:你最喜欢剧中什么戏份?
徐纪周:安欣和高启强在剧中所有的吃饭戏,我认为最精彩。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吃饺子,到最后安欣给高启强送断头饭。
这部戏,安欣和高启强的警匪对抗没有简单粗暴的枪顶脑袋,都是一场场饭吃出来的,但每顿饭吃得都惊心动魄。这是中国人情社会的交往交流方式,但大家看的都是吃饭之外的玄机。
谈人物
记 者:安欣和高启强,一警一匪,你怎么看他们的选择?
徐纪周:有影评说,“安欣是法治社会的代表,高启强是传统的利用人情社会的代表,他们两个的冲撞也是法治社会和人情社会的冲撞。”我认为写得很好。
安欣即“安心”,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高启强是机会主义者,他会抓到他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源、人脉,无限放大,不断给自己找机会。在人情社会,他这样的人如鱼得水。但随着城市化进程,把人情社会的这一套放到城市是行不通的,城市必须按秩序、体系、法治和公平的原则才能有机运转起来。
记 者:安欣现实中有原型吗?
徐纪周:没有原原本本的原型,但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还是很多的,安欣集中了优秀干警的所有品质,比如忠诚、担当、善良等。现实中的理想主义者,相较于安欣,有些过得更不如意。
记 者:怎么看高启强这个角色?
徐纪周:很多观众喜欢这个角色,因为他是一个很强的功利主义者、机会主义者,这代表了很多人的欲望,大家带着慕强心态去看。高启强深谙人情社会、中国基层生态的所有法门和人性的所有弱点,有高启强的映衬,才能知道安欣坚守初心多么不容易。
记 者:剧中不同职位的人,说话各有特色。对于官场语言,有特别考虑吗?
徐纪周:话永远不能直着说,点到为止。比如赵立冬的秘书跟高启强说,现在有好多人给领导找麻烦,你要是能解决领导的麻烦,领导也能解决你的麻烦。高启强把这话点破了,秘书就说“我什么都没说,我开玩笑逗你呢!”感觉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猜去。他们有自己的话语体系,剧中我们尽量往浅白了说,但我希望每个阶层不同人物各自的特点,每个生态都能展现出来。这批老戏骨现实生活中接触得多、观察得也多,塑造官员形象很自然。
谈标准
记 者:20年前你拍了《打黑风暴》,时隔20年拍同题材《狂飙》。有哪些不同?
徐纪周:从个人心境来说,现在回望,我就像剧中开篇的白发安欣望着游泳池,回忆20年前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刑警在捞尸;高启强回到旧厂街菜市场,看到邻居买鱼回家给儿子做饭,一个穿着打扮跟他一样的小鱼贩在高声叫卖,他走过去看了看自己当年的那把躺椅。
往大了说,“打黑”“扫黑”一字之差区别很大。当时的打黑基本上就是打击街上地痞流氓,像《征服》中嚣张跋扈的刘华强。刘华强如果没有被打掉,今天可能就是高启强。高启强与权力越近、越往上走越隐蔽。这可能就是20年的变化吧。
记 者:《狂飙》热播,《孙子兵法》脱销。你如何看这一现象?
徐纪周:我最开始安排让高启强读《穷爸爸,富爸爸》。我印象特别深的是2000年,我们宿舍好多人在看《穷爸爸,富爸爸》,就讲怎么发财的,是当时的畅销书,张译也建议这本书。后来道具没找着,我说那高启强就主要看《孙子兵法》吧。现在这本书脱销了也挺好的,这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经典。
记 者:《狂飙》收官,你觉得达到预期效果了吗?
徐纪周:远超预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拍这样的题材,我希望除了给大家留下一个精彩故事外,还要经得住时间的检验。放在更长的时间维度去观察,好作品一定是对当下的时代社会生活有所描摹。我也想给其他创作者一点启发,把故事讲得更深更广,让未来的人看到中国这一特殊阶段的时代特色、社会土壤和人生百态。
记 者:下一部剧会拍什么?
徐纪周:还是拉开时间维度,讲一部关于谍战题材的时代三部曲。
据《新京报》 何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