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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卢杰

乔傲龙

家 事 姚点点 作

  我家门身底有户人家,男人姓李,叫卢杰。那时令我闻风丧胆者,卢杰是其一,其二是村里的哑巴爷。哑巴爷“说话”时妖怪似的呜呜哇哇,双手凌空的比画,像要把什么东西捉进嘴里吃掉。卢杰则是我小时候的噩梦,只要四目相对,三魂七魄便瞬间飞散,腿软得路都快走不成,因为他是疯子。

  卢杰起初并不疯,只是精神上有一丁点小问题,娶媳妇生孩子过光景啥都不影响,他的三个孩子分别跟我们兄妹几人年龄相仿,小时候都是要好的玩伴。说起来,卢杰的疯可能事出有因,坏就坏在他爹身上。

  这老汉我记得,名叫宝娃,凶巴巴的样子。卢杰脑子多少带点愣,村里一般一辈者虽不至于小看,却免不了要区别对待。宝娃老汉怜惜独子,对人们的“另眼”自然心知肚明,而弱者之心天然敏感,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潜在的冒犯者,平常一笑了之的无心之错,在他那里总会有一番负面推定,好端端的惜子之心,扭曲得跟刺猬一样。总之就是好斗,攻击性强,稍有风吹草动的刺激,便会引发平地波澜的干戈。

  生产队时代,牛驴都是集中饲养,圈里的牲口粪便每天要铺一层干土来覆盖,垫圈的目的,一方面是积肥,同时也有卫生和防疫方面的考虑。一层粪一层土垫上十来八天,便从圈里起出来堆在马房院里的粪池中,地里下种时当肥料使。某年某时,卢杰和祥子起圈时生了口角,鸡毛蒜皮的原因不值一提,但两人都值盛年,一前一后两副担子,圈里圈外跑着,言来语去怼着,话便越来越不中听。宝娃已是老汉,自然不用挑担,当时正在圈里铲粪装筐。两家虽是远房,但毕竟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老汉若把铁锹往地上一戳,扯起嗓子骂他个狗血喷头,一个儿子一个侄儿,哪个是敢还嘴的?谁料宝娃老汉的铁锹没往粪堆里戳,却朝祥子的后脑勺拍去。

  祥子当下血流满脸,在场者个个目瞪口呆。好在宝娃老汉虽是怒从心起,却非十恶之人,并未对祥子下死手,只是破皮而已。但可怜的卢杰经此一吓,内心世界本就存着隐患,此时轰然倒塌,瞬间一片废墟。“宝娃,这是你打的噢,可不是我!”直呼其名的语无伦次,成为卢杰一生的分水岭,此后便真的疯了。

  从那以后,目光呆滞的卢杰经常在村里踽踽独行,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乱七八糟,愤怒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平静的时候面无表情,独自徘徊在只属于自己而不为人所知的世界。孩子们听大人的,见着了远远躲开。大姑娘小媳妇也都绕着走,以免生出是非。

  我曾在梦里被卢杰率领各种怪物追打,狗撵着的兔子一样可世界逃命,家里的菜窖,废弃的破窑,门口的柴摞,跑到哪里都被他找着,眼看就要捉住,一咬牙一狠心纵身跳下了深沟,“咚”的一声睁开眼,胸口像压着一个大磨盘,老半天喘不匀气。每次都庆幸自己及时醒来,总算没被逮着。觉却不敢再睡,睁着眼等天亮。白天见着卢杰,又如旧梦重回,禁不住汗毛直竖、后背发凉。终夜长开眼,白日噩梦缠,现在想来好笑,那时却一点都不好玩。

  我长大一些时,卢杰不再可怕。放假回村,遇他高兴时,喊我名字问一句“你念书回哩啦”。他一人神神叨叨时,我假意生气,扯起嗓门吼一声“说啥哩你一个人”,他也并不生气,顶多不理睬而已。

  卢杰父子走后,村里安然了不少。细寻思,那些年因为他的疯癫,瓷怂打真没少挨,但可村的孩子还真是没难为过谁。说起来手善,说到底还是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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