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间我始终在这个“小洗脸盆”里兴风作浪。任课老师不用说,连校长樊宪礼、书记赵志英都知道个头矮小的我。期末考完,校园里碰上樊校长,总是先送一个“严肃+失望+惊诧”的复杂表情包,抿着嘴、歪过头,盯住看好半天,这才开始一字一句地恨铁不成钢:“咋闹的你这回,考得这么差?”赵书记这人笑点低,很快便绷不住严肃,开始在一旁哈哈大笑。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于是跑去问老师,说“校长团你哩,卷子还没判完”,我这才释然。但这老汉总是故技重演,如此这般地逗了我三年,我心知是诈,却不敢完全大意,每次都配合得默契。
樊赵两人关系融洽,办公室的窑洞紧挨着,出入总也如影随形。一晃几十年,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而樊校长几年前早已作古,赵书记身板硬朗依旧,八十多岁的人,酒还能喝不少。
每个期末的表彰大会是全校最隆重的盛典,师生全体参加,校长发表讲话,南山脚下的大操场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扩音器的声波撞上南山又被弹回,颤抖的回音在风里飘出老远。每个年级七个班,从第一名到第十名都有奖学金,第一名十五元,退后一名则递减一元。三年六个期末,有一次被高年级留下来的关引娣同学横刀立马,夺走了我的十五元,其他五次均未失手。每次的奖学金先给爷爷买瓶酒,剩下的足够下个学期零花。
高光时刻就这样持续了三年,第二名始终在安全距离之外,很难对我的领跑地位造成实质性威胁。那三年,习惯了举目无敌的我,心中早已飘然自负,井底之蛙一样的关门自嗨,忘记了隔壁还有强大的一中,远处更有辽阔的世界。持此妄念,必栽跟头,此是天理。
其实警告性的暗示并非没有,只是自己选择了忽略。有一年,临汾地区组织数学竞赛,我代表二中披挂远征,结果考出了可耻的二十多分。如果全地区的选手都是我这个水平,也许是出题的人有问题,但这种可能性比天塌下来的概率都低,合理的解释是:山区各县的教育水平,整体上与平川地区相去甚远。
遗憾的是当时的我并不喜欢真相,只相信愿意相信的,不能接受的则假装不存在,所以二十多分的耻辱和潜藏其中的危机很快被赶出脑海。直到上了高中,才意识到当年所谓宏图霸业,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海市蜃楼。人之可怜可悲,莫过于自欺和自慰,真不知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虚荣,也许独孤求败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吧。
“好梦必醒,盛筵必散。登场而预有下场之感,热闹中早含萧索矣!”多年后读钱锺书对李商隐《锦瑟》的这段解释,反躬自省,但觉句句扎心。而今乐事他年泪,可叹当时已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