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笑脸,美丽,艺术,青春……到处都是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要大声赞美这个春天。
突然,迎面碰到他。
两秒钟不到,我急忙移开眼睛。因为,他是一位严重的烧伤患者。不是因为他与这个现场不和谐,而是一直觉得,对于身体有残障的人士,最尊重他们的方式就是不刻意去看他们。
甚至对于刚才在他脸上那不到两秒的停留,也深感后悔。
我像做错事一般,不再关注门外那片荡漾的花海,木木地向着一个角落走去,选了一个安静的空间坐下来。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两分钟,对面传来一位男士的声音:这里有人吗?
我抬头,一惊。这男士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我刻意避过的烧伤患者。由于内心的不淡定,我的回答竟有些慌乱:没,没人。
答完,快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翻看手里的杂志。
余光发现,他两只手举在胸前,时而上时而下,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他在干嘛?我努力不去管他。可总觉得他的动作与我有关。莫非,是在拍照?还是用一些怪动作刻意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抬头,望向他。
他受惊一般把双手停止在胸前。这过程中,我却猛然看清,他的两只手烧伤程度较脸部更加严重,已经全部变形向后深弯着。
眼神一下子竟收不回来,呆呆定了许久。
这样的两只手,注定是什么都不能做了。不用说拍照,就连吃饭穿衣,也是不能够的。
那么刚才,他或许是哪里痒了,用两只手背帮忙吧?
我一边骂自己多疑愚蠢,一边再次迅速低头,一张脸阵阵发烫。
没想到他大方地问:你,也是来参加外面的活动吗?
我像得到赦免一般,抬头努力笑着回他:是的,是的。
其实很想与他聊聊,可不知为什么,总是不敢畅快地与他对话,只能那么被动地,问一句答一声。因为一说多了,就必然要多看他,而每多看他一秒,就觉得伤害了他一般。
可是,我这样闪烁其词的态度,他会不会有顾虑?会不会觉得我不愿与他讲话?果然,他起身,但经过我身边时又停下来:这样的活动,真好!
“嗯,挺好!”这一次,我没有快速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我甚至有些认真地看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都因烧伤而变形,下巴也与脖子上部分肌肉粘连在一起,皮肤更是红红的,分布着一片一片的疤痕。与他说话的时候,我努力平静地微笑着,像面对一位朋友。
他笑了,边与我聊着,眼睛边在书架上看那些书。有时候,他会在某一本书上停留很久。可是,他的手,不可能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更不可能去翻看里面任何一页的内容。
有好几次,我想开口问他:需要帮忙吗?
好几次,我又咽了回去。
我期待,他开口,请我帮忙。
可是他没有,就那样用眼睛一本书一本书扫过那些封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突然觉得,他一定是个热爱艺术的人,否则的话不可能专门跑到这样一个专业的场所来。或者,他烧伤前就是一位艺术家,与门外那些英俊潇洒的男人女人一样。他的双手,或许曾经创作过许多漂亮的作品。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大着胆子在身后观察起他的手来。他的两只胳膊垂在身体两侧,两只手清清楚楚地朝向我。
然而还是不能。看一眼,眼睛就要不自觉地逃开。我还是承受不了内心那种无以言说的疼痛。
旁边,有人在大声谈着生活,命运。
他不受任何干扰,始终专注地扫视那些花花绿绿的书籍。
他穿戴整齐,于是我又想象他背后那个女人。这样自信而整齐的一个男人,身后一定有一个整洁善良的女人。她真好,我在心里说。
他刚刚烧伤时,断不是这个样子。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双手……大火,挣扎,绝望,沮丧……几万次修炼,才能达到今天这般平静?
外面传来主持人要求嘉宾就位的声音。这一次,我主动起身笑着凝望他:开始了,我先出去。
他也急忙从书架上收回视线:我也出去,看看。
坐在那里,心思却已全然不在这个隆重而热烈的活动上。一遍一遍,想象着他曾经的花开季,想象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个明媚春天。
以及,因他而带给我的这个别样春天。
环顾周围,却再看不到他那张模糊却极其清晰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