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两岸村落都以梅为名,上游有上梅村,下游有下梅村。北宋词人柳永生于上梅村,及长出乡关到汴京应试,因所作多为歌姬吟唱,毁誉参半,仕途坎坷,落了个“奉旨填词柳三变”,虽有井水处皆歌柳词,难免内心凄凉,思念梅岭梅溪:“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
我辗转半日迢迢数千里来访梅溪,放眼两岸,虽不复柳七哥少年时的烟村古柳夫子第,依然孔桥卧波,树影横斜。来时路上,我就在想象陆放翁言“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的情景,诗作虽不是指梅溪,眼前村落山环水绕,分明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曾两次任武夷山冲佑观提举,武夷山风光,梅溪水徘徊,多少抚慰了他怀才不遇的隐衷。仕途的多舛并没有影响到诗人的爱国情怀,他醉心于大好河山,赞美百姓安居乐业的桃源美景,并且邀请好友杨万里来偕游梅溪两岸。两位当世最负盛名的诗人缘溪而下,经过下梅村,见田舍俨然,鸡犬相闻,鸭子游于粼粼水波,古树下雅雀归巢,杨万里睹景生情,口占一绝《过下梅》:
不特山盘水亦回,
溪山信美暇徘徊。
行人自趁斜阳急,
关得归鸦更苦催。
与杨万里的客旅之叹不同,一代理学宗师朱熹则在梅溪之畔的五夫镇生活了半个世纪之久,其洋洋大观的两千五百万言著述都是在梅岭下的朱子巷完成的,圣人过化,儒风传世。朱熹常往来于上下梅讲学,流连于梅岭野村的梅影暗香之间,留下“晓磴初移屐,寒云欲满襟”的佳句。朱子尝于前往武夷宫讲授途中,过下梅村之遥山,登顶歇脚之时,遥指梅溪环绕之地对弟子言:“吾看此处景致绝佳,颇具文昌意象。”
梅溪之人文佳话,大略如上。这是我此行之动因,却不是我这篇文章要写的主题。
我来访梅溪,原本是想写一篇以武夷山茶文化为背景、借朱子行迹探讨一下理学之于国人心性的文章。初衷改变是在参观了下梅村芦下巷后,惊讶地发现清代武夷山最重要茶叶集散地芦下巷的景隆号茶庄,就是当年武夷岩茶远销中俄边境恰克图的万里茶路的起点,而创造这一历史辉煌、使得武夷山岩茶举世闻名的,竟是我们山西晋中榆次的晋商常氏!今天的梅溪两岸,已不闻柳三变、陆放翁、杨万里的佳篇遗墨,也寻不见朱子授课的学宫,人们津津乐道、处处映入眼帘的是“晋商”二字:“晋商万里茶路起点”“晋商贩茶第一站”“晋商与景隆号茶砖印模”“晋商进行武夷岩茶贸易的‘集春号’茶行”,不一而足,这里简直就是当地人开设的晋商万里茶路博物馆,就连唐代的山西人薛仁贵父子也在这里享受着香火,被当作神祇来敬仰。
晋商中,无论贩茶的榆次常家还是开票号的祁县乔家,多有因对朝廷有捐献而获赠武功将军或朝议大夫。正是由于晋商与朝廷关系密切,对政治地位的热衷,使得他们有机会得到与国家政策密切相关的商机,也使得他们有眼光和胸怀去做跨国贸易。榆次常家不远万里来福建贩茶到俄罗斯,就跟清廷对俄外贸政策有着直接的关联。自17世纪中叶以来,欧洲开始“尚茶”,尤其是俄罗斯人,对中国茶叶的喜爱到了“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