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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路上

成向阳

  小时在乡间,每到大年初一,中午必捏扁食来吃。

  捏扁食时,掌厨的一个女人站在面案前,边捏边煮,这边还没捏好下锅,那边不懂事的孩子和只知吃甩手饭的汉子们便端着空碗围过来了。这样一顿扁食吃下来,真是会把女人的腰都累断的。累断了腰还不算,还极容易生满肚子的气。只因一顿饺子包到后面,肉馅儿常常不够,掌厨包饺子的女人只能把剩余的一点点面团,拉一拉下锅,把扁食吃成面条。

  乡间吃扁食而不生气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会捏扁食的。这样的男人不仅会捏扁食,还会剁馅儿、擀面皮儿,连带看汤锅。我母亲就常常夸我的姥爷,说捏扁食捏得如何“圆得牢牢”,肉馅儿剁得如何黏而不散,吃起来又香。以此来刺激我的当年什么都不做的父亲。

  会捏扁食的姥爷总是笑眯眯,每逢大年初二我们随同母亲回娘家,他总是把我们这些小孩子照顾得很好,他的扁食也确实捏得好。但吃这一顿姥姥家的扁食却是不易。每年的大年初二,顺着一条通往河南的运煤公路,从我家走五六里去姥姥家拜年,于儿时的我而言实乃畏途。那时候,回娘家要提“人情”,而所谓“人情”便是几篮子白面。十来斤白面满满盛在柳条编的圆篮里,白面上会盖一张红纸,红纸上再遮一块红色的枕巾,就上路了。而这样沉甸甸的篮子绝非一个,而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

  “人情”带得多了,就要挑担子,担子挑不了的,就得连篮子挎到胳膊上走一路。我那时八九岁,也要挎起个盛白面的篮子,跟上大人走。一路走一路生气。那时候过年的天是真冷呀,沿路的杨树条子不停地在风中抖,公路上的煤灰在脚下窜来窜去,时而一跳便要跳进白面篮子里。这样走一路吃一路风到了姥姥家,扁食吃得多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只是有一年大年初二,我挎着沉甸甸的一篮子白面,一路走却一路都没有生气。只因我突然发现,路上三三两两回娘家拜年的人里,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跟我走的竟是同一条路。

  她是空着手走,走得轻轻巧巧,她穿的是一身红色的衣服,上衣毛茸茸的,她的脸非常好看,是那种陌生的我所不熟悉的好看。我就一路走一路悄悄看她,故竟不觉得累。尤其是走着看着,从大路拐上曲曲弯弯的小路,我才发现,我的姥姥家与她的姥姥家,竟是同一个村子的,不由心中大喜,心想明年来一定还能碰见。

  但后来去姥姥家拜年的路上其实没有再碰见过她,于是连姥爷的扁食也不再觉得有多好吃。不过,等后来上了初中,她却在我的隔壁班里,依旧非常好看,但却又不如那次拜年路上偷偷看着好看了。

  那时我似乎已经知道女孩子的好看和扁食的好吃,都不是一个常量。那时我已确切知道,她是我们邻村的,她们村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槲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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