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熙攘的豆村镇不足一公里,便已人烟稀少。沿着一条乡间小道向东驶入佛光寺保护区,行至山脚下停车处,游人渐多,车辆也远多于从前几次探访时所见,不由感叹近年文旅宣传的深入人心。
步行至山门处,我们并未急于入寺,仿佛是来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入门前,要先整理衣着、平复心情。寺前空旷处,参天古木、红墙逶迤、云气缭绕,远眺山腰处无法藏掖于翠柏中的东大殿檐角,原本已经平复的心跳,再起惊涛。
遂拾级而上,步入“空门”。登记证件、出山门,便见唐乾符四年(877)石经幢,抬头凝视莲花宝盖、仿木檐角、连串宝珠、莲瓣束腰,苍茫的石刻背后,是落日余晖下的大唐雍容夹杂着彷徨与惆怅,经幢落成一年后,已经日薄西山的大唐,再次陷入动荡。经幢左侧,坐北朝南的文殊殿虽为悬山顶结构,但精致的斗拱与七开间的面宽,仍不失醇厚古风。近百年前,林先生测绘经幢的旧照,背景便是这座技术创意颇高的金构,一座风雨900年的历史见证者与守护者,而与其相对的普贤殿,虽基址尚存,旧物却不知何时已毁。
继续向东,登上砖阶,坡度过于陡峭,我们双目紧盯脚下,不敢有一丝大意。当脚踏平整土地抬头时,“佛光真容禅寺”斑驳苍劲的牌额便已在面前,东大殿,到了。一组组硕大的斗拱构件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我们的视觉神经,与好友探讨着在脑海中已拆解过无数次的栌斗、华拱、下昂、耍头,相互拍照留念,摆着往次造访未能实现的新潮pose,而山间细雨却在不经意间,悄悄造访,我不由心中默默感叹,这座大殿在千年斗转星移中,见证了多少善男信女的朝圣、经历了多少峰雷谷雨的洗礼,岿然坐山间、看尽人间事。
心跳稍缓后,我们步入殿内。清凉昏暗的内室,一尊尊华丽的佛造像唐风尽显,面颊丰满又神态各异:三佛庄严肃穆、俯瞰百态;大弟子迦叶目不斜视、从容自信;如来坐像旁的胁侍菩萨双手合十,若有所思,“一颦一笑,如诉平生”。塑身的锦衣袈裟因为被后世供养人多次出资重妆,已失去了大唐雄浑古朴之风,但这一层层的漆面堆叠,无一不是时代变迁的见证。
东大殿另一绝妙之处便是唐代墨书题记,我们在昏暗的光下,于厚重的门板后,于高远的四椽栿上,四处寻觅辨识,忙得不亦乐乎,当我们身处殿中央,背对正门时,一股清凉微风拂背而来,转身,殿外已经下起了阵雨。这风,仿佛从千年前吹来,夹杂着墨香,裹挟着“赤白博士许七郎”的市井气息、河东节度使郑涓位高权重纸醉金迷的奢华,佛殿主宁公遇散尽千金重建殿宇的慷慨,扑面而来。这雨,仿佛带着时代的温度,我们分明感受到了千年来古人熙熙攘攘、香火缭绕的余温,清爽又不透凉。
停留许久,我们才与这位老者作别。站在山门处回望,稀稀拉拉的雨仍在下,但山与寺,却显得更为幽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