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走与那个最小的妹妹有关。母亲走时36岁,最小的妹妹只有13天,于是她顺理成章地被人抱走了。
次小的妹妹芙蓉,那年才5岁。芙蓉,是喜欢文学的妹妹上小学时,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
5岁的芙蓉经常晕厥,动不动就口吐白沫,然后一家老少着急地去掐她的人中。有人说,这是因为母亲放心不下,经常回来看她。这样折腾了几次,好心的姨妈就把她接走了。
姨妈对我父亲说,你放心,孩子在我家养着,还姓你家的张,大了让她回来。
没有了母亲的家庭里,孩子们总是格外地团结。
那时候,能见芙蓉妹妹回家,是哥哥姐姐和我心中最大的盼望和快乐。
如果妹妹回来了,我们就能带她去邻村看电影、看戏。
如果妹妹回来了,我就给她讲课本上的有趣的故事。
个别的星期天,我们兄妹几个步行8里地去姨妈家,和妹妹一起玩游戏。
如果逢了大年初二,那是比正月初一更令我们开心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孩子们都要去舅舅家,那时,我的妹妹会穿了新衣服,很好看地等着我们。这一天,我们兄妹几个总是去得很早,有时早得能赶上吃舅舅家的早饭。
妹妹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姨妈家昏暗的墙上,挂了好几张妹妹的奖状。她还有一个奖品是红色封面的笔记本,本子的扉页上有她稚嫩的字:
花儿不开
蝶儿不来
主人不在
小狗打开
这几行短短的文字,我看了每每要笑的,为它的好玩。
因为没了母亲,因为家庭状况极差,我们兄妹3个在生活中各有各的委屈,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我们很少正面交流这些。唯有妹妹受了委屈,我们3个都挂在心上,而且会说出来。
在姨妈家,如果大家都坐在饭桌上,姨妈突然喊妹妹去做点什么事,我们几个的目光就都随了去;如果妹妹做错什么事被姨妈家的人数落,我们会觉得比自己受惩罚还难受。
这些都是小事,也都记不得了,可有一件事成了我们的心结。那就是,极富学习灵性的妹妹小学还没毕业,就不得不辍学,不能去她向往的学校了。
辍学后的妹妹将她最珍贵的日记本给了我。我怕妹妹想不开,特意送了她一个粉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并且在扉页上写了不知从哪看来的几句话给她:“如果最终不能结果,那就做一朵鲜花;如果最终绽不开花蕊,那就做一片绿叶。人才是有层次的,星星绝不会因为月亮的存在而失去价值。”
我上高中时,家里迎来了嫂子,姐姐也出嫁了,妹妹在姨妈家也长到了十四五岁。这时,家里不知什么缘故就和姨妈家有了芥蒂。因为这个芥蒂,姨妈在妹妹的问题上显得格外地烦躁。
一次我去姨妈家,姨妈直截了当地说:“你把芙蓉领回去吧,她也长大了,该回去了。如果再要留下,就得交抚养费了。”
我说不出什么,领着眼里挂着泪珠的妹妹回了家,回到本来也属于妹妹的家。
回来后,妹妹基本上是和哥嫂侄女生活在一起,因为父亲已不再管理家,大多的时间泡在庄稼地里。她的喜乐我也难得知道详细,因为我两周才从学校回一次家。
只是偶然的一次,妹妹流了眼泪说,有人叫她流浪汉,因为她没有本村的户口。我心里特别酸。
妹妹出嫁的时候又回到了姨妈家去,因为她的户口还在姨妈家,因为全家人还是感念姨妈对妹妹多年的养育之恩。
也许是上天开眼吧,妹妹婚后的生活一直很幸福。总能从她那里传来一些家庭和乐的小故事,比如她为婆婆买了条裤子婆婆如何地乐不可支,比如全家合力新盖的房子如何地宽敞,比如她的豆腐生意是怎样火起来,比如她如何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响亮的名字,比如她家的门楼上“家和万事兴”的大字是如何地醒目,比如她如何被选为全乡的好媳妇。
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哥姐,还有我们的另一半都会有这样的轻叹:妹妹,你好了,我们全家就都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