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我七十有四了。
打从进入老境,又形役尽去,我最喜欢做的事,是读古典诗词和写旧体诗词,自认为是一个抗拒痴呆的最佳方式。
我读诗、写诗的习惯,是年幼时,当中医的父亲培养出来的。他教我诗词格律,讲解诗境、诗意和造句的妙处,高兴了还会轻声诵读。待到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新诗、小说、散文、旧体诗词虽时或写之,只是自娱自乐,从未拿去发表。
2008年6月,我因车祸颅内出血住院,算是拾回了一条老命。出院后,在家休养、康复。有一天老友叶之蓁来家探看,我很想说一句谢谢他的话,心里知道他是谁,口里却说不出“叶之蓁”这三个字,我意识到思维系统与语言系统产生了阻隔,只好请他自报姓名。他哈哈大笑,说:“几十年的老友,居然不记得我姓甚名啥!”
这事引起了我的警惕,待之蓁走后,赶快寻出《唐诗三百首》。自定任务,先朗读和背诵五言绝句,四句二十个字,短小而具音律美。一日一首,以便让记忆力和语言表达力协同恢复。读了后,再用笔默写数遍。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几个月后,终于恢复正常了,再试着写小说,思路畅通,下笔无碍。
记得出院后,北京野莽老友打电话来慰问,又说他的老家湖北竹溪县将有一次文学活动,希望我能参加。我便写了一首七律《车祸后呈野莽兄》:“未了才情鬼不收,人伤车毁此头留。竹溪已许茗壶约,朋侣堪期海宇游。偶与死神谋一面,更知生境少千愁。京华吉语传湘楚,凉雨润风浸小楼。”我又将此诗用手机短信发给外地友人,大家都很高兴。
旧体诗词虽短小,要写好却不易,首先要有诗意诗味,同时不能不守规矩,平仄、对仗、押韵都要细细推敲。这个过程很吸引人,得调动所有的思绪全力以赴,正如古人所言:“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年老而能多动脑筋,且成为一种常态,痴呆之症,岂能轻易到来。
我的书架上,放着古典诗词的选本和个人专集,随时可以开卷受教。我自写的诗词定稿后,抄录在精致的笔记本上,每首下面都标着年、月、日,空闲时翻开重读,时或修改某个字句,此乐何及!
去年春节前,我去理发以便迎新送旧,归来作《春节前理发》一诗:“胡须可剃发可除,到老诗思岂肯疏。江岸春风吹又绿,多情不绿此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