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岗

　　虎年春节前的疫情防控期间，作为社区志愿者，我接触到一些城市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什么都做，从蒸馒头、收垃圾、断桥铝到卖菜、修车、装潢、盖楼，隐没于城市之中。

　　印象深刻的有两个山东人，一个是孕妇刘晓雨，一个是打工者李易成，都是极普通的农民。

　　然而，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一个博物馆。

　　先说刘晓雨。她还不到20岁，当时再有一个月，就要当妈妈了。她老公是安装橱柜的工人。两个年轻人即将为人父母，却被疫情封在异乡防控区。刘晓雨原计划年前回山东老家产子。疫情一来，家人来不了，他们回不去，两个“00后”能否独立完成生育任务——第一次迎接新生命，是个不小的疑问。

　　疫中诸事繁杂，我们社区志愿者仍然给了两个年轻人最大的帮助：紧急联系家人，甚至联系到了同在本市的某个亲戚以便应急照料，租住地也很快调换，医院联系好，还有妇产专家为他们服务。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社区妇女主任一再叮嘱小伙子，别舍不得为媳妇花钱，这是“两个人”，紧急时得叫120。作为他们的长者，我把自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年轻的橱柜安装工人，嘱咐他孩子出生后报一声平安。春节期间，收到刘晓雨的微信，孩子生了，女孩，6斤重，一切顺利，还有孩子的照片，一个新生的属虎孩子。

　　另一个是山东人李易成，属虎，1974年生人。

　　他给人的印象是顺从，一副不惹事、听话的模样。无论疫情防控有多么严苛的居家防护要求，他都积极配合。他租住的地方很简陋，几平方米大的一个地方，看不到卫生间和厨房，好处是便宜，一个月几百块钱。

　　进城前，他们的收入来自四时庄稼、鸡羊猪兔，土里刨食的艰难一定锻造了他们的某些品质，进城之后，再没有什么苦能难倒他们。像李易成这样的务工人，几乎能独自克服一切，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那个温暖的贴满孩子奖状和有爱人温存的家里，那才是他的幸福家园。李易成已经买好了带给孩子和家人的东西，也包括钱。当知道春节回不去，回去也要被隔离时，他彻底释然，工厂停工，他什么也不用做，每天窝在斗室内。

　　李易成48周岁，他说自己快50岁的人了。50岁了还这么拼？两孩子，得干。我清楚，像李易成这样的男人，为了孩子吃多大的苦都不在话下。他们弱小而又强大，能够顶住人间一切难处，也能忍受一切委屈。

　　入户排查时刚下过雪。李易成租住的陋室与冬天只隔一道单层铝合金玻璃门，门前是一片洼地。屋檐上的雪在融化，凝成的冰柱一截一截落向地面，砸在雪沃中，发出坚硬的声音。室内，他正在煮一锅东西，说是火锅。我们给李易成带去过年的礼包，一些还算丰盛的粮油蔬菜，他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说着听不清的感谢的话。

　　回来路上，我一直记着他内容不明的火锅安静地沸腾着，努力且热烈。

　　有雪在野，我默默祈愿两个属虎的一大一小，本命年吉祥如意。

　　悲伤中的暖流

　　郭爱川

　　12月21日是公公生日，小叔子二小照例要去上坟祭奠。老家习俗是过七、过百日、过节、过生日、过周年都要上坟。祭品很多，老爷子爱吃饺子，妯娌仕英又做了饺子。疫情期间外面的儿女都回不去，又是二小代劳了。

　　公公的去世太突然，他是2022年10月1日没的，距离婆婆离世不足5个月。 

　　公公葬礼上，一副长挽联从两棵枣树上悬挂下来。“谆谆教诲恩如山，殷殷期望情似海”，这挽联给悲痛的院子增加了几分庄重，也给人一抹暖意。送挽联的是公公的学生张志恒。

　　记得婆婆的葬礼上，有一个大鲜花花圈是悼念师母的，也是张志恒送的。

　　葬礼头天要打墓。酬谢宴席上，我先生陪一人给打墓者敬酒。被陪的人向大家一一敬酒，谢谢大家为安顿好自己的张老师辛苦了。他就是张志恒。

　　渐渐地，这名字在脑子里浮了出来，以前我是听公公婆婆念叨过志恒这个名字。

　　葬礼过后一段时间，志恒给我先生发来微信：张老师走了，心很痛，很难过。看得出，他对老师的情感很深很浓。

　　张志恒是公公在新庄教书时的学生。他是孤儿。他的母亲和姐姐在同一年因难产而亡。没过几年，父亲也没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接二连三失去了三位至亲，公公应该是给了这个学生不少关爱吧。不过，公公从没和他的儿女们说起过这些。只知道，几十年来，这长大成人的学生，年年必回来看望老师一次。从年轻时，到现在当了爷爷；从当年在原平上班，到后来调到忻州。他说过，“没有张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

　　前段时间，村里一位长辈想写写我公公，要点资料。我找出了女儿当年给爷爷拍的几张照片，以及发在《太原晚报》上的文章《我的射箭生涯》。

　　文章是爷爷自述、孙女执笔。文章简明翔实地讲了公公在省体工队的工作生活经历，包括1959年参加第一届全运会，1960年在全国射箭锦标赛夺得亚军，以及射箭队为何解散、转业当老师等，算是公公的体坛人生总结。

　　读来才知道，当年公公夺亚军多不易。他当时脖子上长了毒疮。每隔两小时，医生给他打一针吗啡止痛。此种状况下，公公沉着应战，一举拿下亚军。

　　照片是公公比画着射箭姿势，还有一张手持奖牌。那年公公76岁，虽已暮年，仍显英雄气概。写文章拍照片是2011年的事，女儿正上大学。 

　　2022年，两个老人走了，悲伤之余，二小他们的孝心、张志恒的铭记师恩、女儿忠实记录爷爷的过往，都汇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暖流，温暖着我们。

　　一碗人间温暖

　　耿艳菊

　　周六，阳光暖暖的，午饭后我和爱人带孩子下楼，感受冬日之美。爱人提议开电动四轮车一路往东，那里新建了一个郊野公园，我们还从未去过。

　　一家人出发了。郊野公园静谧辽阔，安闲清幽。游园时，爱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忧愁严肃。他停车跑下去查看情况。原来他感到车轮不对劲，果然左前轮瘪了下去，轮胎不知怎么被扎了。

　　郊野公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呢？

　　爱人在网上找了几家轮胎店，打电话咨询，要么因偏远不愿意来，要么没有这个型号的轮胎。

　　下午3点了，爱人把轮子卸掉，打车去最近的市场找轮胎店去换，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园子没人，为了驱赶恐惧，我和孩子用手机看起电影，直到电量用尽，天色已黑。

　　没法联系爱人，冷得瑟瑟发抖。我和孩子眼巴巴地盯着爱人去时的方向，希冀着他的身影出现。

　　一道光柱远远照过来，我们大声呼喊着，跑下车去迎接。光近了一些，是一辆电动车，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年轻女孩。中年男人和妻子是这里的园林工人，住在园子里。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在城里读大学，周末回来。

　　中年男人说：我们家就在前面，到家等吧，别冻着孩子，我在这里看着车。他给妻子打通电话，让她多擀一些面。

　　“谁没遇到过难事，到家里吃碗面暖暖吧。”我拉着孩子跟着女孩向前走。一个中年女人迎了过来：“冻坏了吧，赶快进屋。”掀开门帘。

　　中年女人亲切的模样和话语，让我鼻子一酸，赶紧向她道谢。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已端到我和孩子面前。一碗面吃完，周身暖和。

　　这时，我爱人回来了。中年男人带着他来到家里，又为爱人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我们一直道谢，他们一家笑着摆手：不过一碗面，再客气就生分了。

　　回去时，他们一家人冒着寒风送我们到车上，直到我们走远。他们带给我们的岂止是一碗面，而是一碗人间良善，一碗人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