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锅背后留一小块空地,名叫“燎厂”,顾名思义,堆放烧柴的地方。“燎厂”旁边是水缸和厨案,案板有四根木桩支撑的,也有专门砌一个方形台子来放置的。灶锅、燎厂、厨案、水缸,组成了庄户人家的“餐厨集成”,并作为核心板块辐射室内各处。塬上习俗,生客上门或是逢年过节都要搭油锅,最先炸出的糕饼,总是恭恭敬敬奉于先人。除此之外,这个板块并无其他讲究,装粮食的缸囤,盛面粉的瓦瓮,就地堆放的红薯土豆,一切随意。转头向外,灶锅前缘是一道低矮的“埝墙”,埝墙连着土炕,土炕连着窗户台。灶锅与土炕本就是一体,上面虽然隔着埝墙,下面却有炕洞相通,做饭的炊火同时也是供暖的热源,窑洞虽土气,其绝妙如此。土炕的长度以篾席的数量来论,一般是三页席,也有三页半或四页席的炕,视窑洞进深而定。侧边,也就是灶锅和土炕的对面,各种家具沿窑壁一线排列。窑洞是圆拱形,所以家具的个头不宜过高,板柜、扣箱、条桌之类。左右对峙的家具和炕灶,中间夹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与窗户连为一体的门扇。门窗的上方,一般还会有一个小窗,名字很形象——脑窗。有的人家还会在门槛的接地处开一个小洞,虽不是窗,但名字叫窗——猫窗。猫窗的设计,可谓兼具匠心和仁义,功能无需赘言,望文生义即可。因为门窗的存在,外面的风雨和喧嚣被婉言拒止,唯阳光和主人可以通行。日出日落,门里门外,庄户人家的日子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一天,一年,一辈子。
北方的土窑洞和南方的吊脚楼,应该是华夏建筑文明的两个源头,作为穴居岩栖的“升级版”,他们不约而同地保存着远古时代的遗风。而乡土中国的文化密码,也许就深藏在黄土高原的窑洞中,果真如此的话,破译密码的锁钥只能是窑洞里的灶锅。一门之内的小天地里,灶锅是餐厨板块的核心,就现实功能而言,在“足食、足兵、使民信之”的社会理念之下,灶锅无可比拟的重要性非常合理地解释了它在窑洞中的中心处位。就符号意义而言,它背靠逝者,同时也温暖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通道尽头是门外的世界,那里有三十亩地一头牛,有清早打鸣的、白天下蛋的、晚上护院的,还有信仰世界里的四方神祉,这些看似相互离散的场域,经由灶锅和炊烟的整合,形成了一个不言而喻的体统,这个体统既是功能性的,也深含着符号的象征意义。
所谓灶锅,则不仅是灶锅。女人叹息自己的命运,或旁人感叹女人的命运,总会说一辈子围着灶锅转。所以说灶锅不仅是灶锅,燎厂里要有柴,水缸里要有水,囤里要有粮,女人的灶锅才转得动一年四季的日头,转得出全家老小的光景。
谭坪塬上方言,运气不好不说倒霉,而是“倒灶”,责备不正干、不成器的子弟,也是咬牙切齿一句“倒灶鬼”。人生天地间,灶锅是底线,就这一句,相当文化。过去总说文化下乡,其实文化进城的事情也应认真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