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关于我的地方,一言之誉可使我疚心疾首,夙夜愁痛。日念平白吃了三十多年饭,始终是一张空头支票难得兑现。好容易盼到孩子稍大,可以全力工作几年,偏偏碰上大战,转入井臼柴米的阵地,五年大好光阴又失之交臂。近来更胶着于疾病处残之阶段,体衰智困,学问工作恐已无分,将来终负今日教勉之意,太难为情了。
“疾病处残之阶段”,不通,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想来该是“疾病身残之阶段”。这里多说两句,傅斯年信中,把林徽因与冰心相比,从私人信件上说,是可以的,后来发表出来,我这里也引用,没有一点鄙弃冰心的意思。不过是存点史实。
不管怎样,林徽因总算熬过了抗战的艰苦岁月,活着离开了四川,到了北京。抗战中,一度曾传说她已病死了。抗战刚胜利,李健吾在上海,就听说林是死了,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据说林徽因和萧红一样死于肺痨”。这传言并不为错,抗战危急时刻,她确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1944年11月,日军攻陷桂林,柳州弃守,日军北上进入贵州,继续北进,占领独山,有直扑四川之势,重庆告急,李庄也人心惶惶,病体支离,逃不动了,也再没地方可逃了,林徽因做了最坏的准备。抗战胜利后,1946年还在李庄,梁从诫问妈妈:“如果当时日本人真的打到四川,你们打算怎么办?”林徽因告诉儿子:“中国念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嘛,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儿子急了,又问:“我一个人在重庆上学,那你们就不管我啦?”病中的林徽因握住儿子的手,仿佛道歉似的小声说:“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就顾不上你了。”(梁从诫《倏忽人间四月天——回忆我的母亲林徽因》)每次看资料看到这儿,我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才是忠肠侠胆,这才是高风亮节,这才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品质,这才是读书人的气节!
在林徽因的这句话里,一定要注意“后路”这个词,后路就是退路,就是这一次你不能把我逼到非得受你摆布的地步。我有退路,那么这一回合你就不能说是赢了。以后谁赢谁输还在两可之间。在外侮面前,中国知识分子的品格和气节,表现得更突出些,更完美些。
2005年是抗战胜利60周年,出版了许多抗战的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书,我看了几十本,有个感觉,仗是苏联人打得最惨烈,一俘虏就是多少万,一死也是多少万,像斯大林格勒那样的战役,死了的就好几十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