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上有酸梅汤的摊子,天太热,三个挑夫领了赏钱,出来喝了碗酸梅汤。其中一个叫老张的,到小说最后,傍晚时分,因中暑或是什么急性病症,短短的几小时就送了性命。
该着说两个洋车夫中的一个了。三个挑夫进了胡同,快到张家的时候,在酸梅汤的摊子前面,让过一辆正在飞奔的家车。车上坐的卢二爷,拉车的叫杨三,这样的家车,甚是讲究,钢丝轮子亮得晃眼,车后带有卢字标牌。卢二爷要去东安市场会朋友,一起品尝那儿的点心和冰激凌,杨三则有自己的打算。车夫王康,上月底欠了他十四吊钱,到现在仍不肯还,只顾着躲他。知道王康就在东安市场揽生意,将卢二爷送到地头,他就去找王康去了。
王康是个赖皮,根本没有还钱的意思,还恶意嘲笑杨三的无能,杨三一怒之下打了王康一个耳光,两人当下扭打在一起。
东安市场里,有好些个饭馆,其中一个叫喜燕堂,今天正在办一场婚庆的喜宴。新娘是一个叫阿淑的大姑娘,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拖到二十五岁,在父母的压迫下,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新郎又老又丑,她只能忍着屈辱,出席这满不喜欢的婚礼。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吵闹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伴娘为新娘戴上工艺戒指,又由赞礼的喊了一些命令。阿淑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为什么,喜燕堂外传来大吵大闹的响声——
迷离中阿淑开始幻想那外面吵闹的原因:洋车夫打电车吧,汽车轧伤了人吧,学生又请愿,当局派军警弹压吧……但是阿淑想怎么我还如是焦急,现在我该像死人一样了,生活的波澜该沾不上我了,像已经临刑的人。但临刑也好,被迫结婚也好,在电影里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候总有一个意料不到快慰人心的解脱,不合法,特赦,恋人骑着马星夜奔波地赶到……但谁是她的恋人?除却九哥!学政治法律,讲究新思想的九哥,得着他表妹阿淑结婚的消息不知怎样?他恨由父母把持的婚姻……但谁知道他关心么?他们多少年不来往了,虽然在山东住的时候,他们曾经邻居,两小无猜地整天在一起玩。幻想是不中用的,九哥先就不在北平,两年前他回来过一次,她记得自己遇到九哥扶着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在书店前边,她躲过了九哥的视线,惭愧自己一身不入时的装束,她不愿和九哥的女友做个太难堪的比较。
仍是在东安市场,冷饮店里,一个桌子前,卢二爷约的两个朋友都到了,一个叫老孟,一个叫逸九。三个人之中,逸九最年少,最摩登。在中学时代就是一口英文,屋子里挂着不是“梨娜”就是“琴妮”的相片,从电影杂志里细心剪下来的。他到上海去了两年,跳舞更是出色了。他到舞场拜老师去。邻座上两个情人模样男女,正在吃冰激凌,女人的侧相很美,睫毛长长的活动着,青纱长衫罩着丰润的肩臂,带着神秘性的淡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