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读科普文,才知道含苞待放的槐米竟是一味良药。明代《本草品汇精要》强调“花未开者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亦载“未开时采收,陈久者良,入药炒用”。现代医学也延续着古老智慧,将槐米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药性,深植人心。
儿时的我们不懂这些,只晓得槐花是春天馈赠的蜜糖。说不清这棵槐树是谁种下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很粗壮了。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表弟就手持竹竿,爬上房顶,又灵活地攀到树上,他被舅舅称为“孙猴子”。只见他双腿紧紧盘绕在树上,左手稳稳地抱住树干,右手在花簇间穿梭。我们姐妹几个则提着篮子,满心欢喜地在树下等待着。槐花还没开苞时是最好的,表弟把花簇扔下来,我们便一拥而上,一起品尝这春天独有的美味。槐花放入口中,一股清新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咬到根部,那一点点清甜更是让人陶醉。
外婆倚着斑驳的门框,嘱咐我们小心。外婆是我们家万能的大厨,灶房里,她佝偻的背影在蒸气里浮现。她会精心挑选出一些槐花,放在笸箩里洗净,然后加上几勺面粉、少许盐和五香粉,双手熟练地抓一抓、拌一拌,放进大蒸锅里。没几分钟,一大锅香气扑鼻的槐花拨烂子就出锅了。接着,外婆又在炒锅里倒油,放入葱花和蒜片爆香,再倒入蒸好的槐花快速翻炒。那诱人的香味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我们围着灶台挤作一团,等不及盛在各自的碗中,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操着大小不一的勺子往嘴里送。
若是赶上外婆心情明媚,瓦罐底攒着的鸡蛋便成了稀世珍馐——金黄的蛋液裹着淡绿的槐米下锅,“滋啦”声里腾起的香气,能让檐下的狸花猫都直起腰杆。这盘槐花炒鸡蛋一出锅,就被我们风卷残云般一抢而光。那味道,虽已过去多年,却依然深深地印在记忆深处,只记得香,香得纯粹,香得令人怀念。
流光容易把人抛。这些年,我们姊妹们外出求学、工作、各自成家,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渐行渐远。当物资不再匮乏,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那曾经让我们心心念念的槐花,似乎在忙碌的生活中渐渐被遗忘。
如今,外婆已离世多年,舅舅将老院里种上了庄稼,那棵承载着我们无数欢乐的槐树,只剩半截树桩。不久前回老院,舅舅拍打着槐树桩招呼我落座,在它裂纹纵横的截面里,年轮清晰可辨。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往昔岁月在眼前重现:表弟蹭破的裤膝,小妹发梢沾着的槐花瓣,外婆系着蓝布围裙掀开锅盖时,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而今,树桩一侧萌发的新枝,正怯生生地探向天空,像极了我们当年踮脚张望的模样。
暮色里,炊烟又起,恍惚听见外婆在唤我们洗手吃饭。风过空庭,眼角微凉,这才惊觉眼眶早已蓄满春水。原来有些牵挂,早已随着槐香沁入骨血;有些记忆,终将在年轮里长成不老的春天。


